正白旗统领谭太带着三个旗共十五个牛录,外加一千包衣,自居庸关分兵后便一路往东,沿着官道向怀柔奔去。

谭太令旗下一个牛录拖在最后。一是护着一千包衣,二是防备后路明军突袭。他自己则领着本旗的四个牛录作为前锋,行在整个大队的最前面,镶蓝旗和两红旗的是个牛录位于中军,前后相距约有三里之地。

谭太生性寡言,与敌作战勇猛彪悍,和阿济格是幼时的玩伴。及至十五岁便和阿济格跟着努尔哈赤四处征战,并数次救过阿济格的命,深得阿济格的信任。

阿济格成为正白旗旗主后,便将自己的好友拔擢为梅勒章京,统领旗下二十五个牛录中的十个,可见对谭太的倚重。

辰时已过,烈日炙烤着大地。大军已向东行出行出三十里,士卒和战马都已感到疲惫,后面推车挑担的包衣们更是叫苦不迭,谭太仍是不声不响,继续率军前行。兵贵神速,既然亲王命自己分兵抢掠,些许辛苦算的什么,八旗子弟可不是明军那种吃不得苦的软蛋。

居庸关通往怀柔的官道还算宽敞,能容三骑并行。官道北侧紧贴着起伏的山脉,南侧则是开阔的平坦之地。清军的探马已经前出三十里,北侧的山脉树林也是派人探查过,确认安全后给后队示意放心通行。

全军又行进十里左右,距离怀柔只有几十里地了。

探马已经有一会儿没传来消息了,多年征战的直觉提醒谭太,情况有点不对。

清军的探马都是百战精锐,撒出去的探马足有白骑,其中有五个白巴牙喇,每个都是百人敌的存在。

毫不夸张的说,五名白巴牙喇对上一百骑明军也能不落下风,这可是旗里的宝贝。整个正白旗二十五个牛录中,也只有两百多白巴牙喇,这次出征,阿济格带出来百余名白巴牙喇,谭太部就有十余名。

按照清军的军规,探马轮番前奔后驰,歇养马力的同时,不间断的将前方情况回禀主将,有懈怠者即可斩之,正是森严的军纪才使得清军士气旺盛,站立强悍。依照常理,应该有两拨探马回禀了,但现在一波也未见到,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五个白巴牙喇压阵的哨探难道会出事不成?按理说绝无可能,但为何探马这么长时候没来回禀呢?

此时大军刚好经过一片树林,谭太正要派人往前查看,突然之间只觉身上汗毛倒竖,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他立刻扬声大叫:“有敌!向前!”

说罢他双腿猛磕马腹,身子伏低,战马猛然向前窜出。

清军听到主将示警,还没等反应过来,北侧茂密的林中,无数长箭带着呼啸声飞了出来,骑在马上毫无防备的清军纷纷中箭落马。

谭太虽然反应奇快,但左肋还是被弓箭射中,幸亏被铠甲挡住,未深入肉中。但是战马也被射中几箭,在向前奔出数步后,悲鸣一声轰然倒地。谭太在战马倒地前的瞬间,双腿用力后双脚迅速脱离马镫,身子向右侧翻滚,落地之后顺势滚动数圈,然后矮身扑向倒地的战马,藏身于后的同时,将长弓从马上取出。他捡起几只散落地面的弓箭,蹲伏于地开弓搭箭,向着林中射了出去。

百余名清军中箭落马后,其余的清军并未慌乱。这时不管是驱马往前还是往另一侧都不是最佳选择,因为马速未起,骑在马上目标更大,更容易被弓箭射中,在林中第二波箭雨到达之前,所有未中箭的清军都已迅速下马,藏于战马之后,或持盾遮蔽,或取弓箭还击。这一切都是在数息之间完成,不得不说清军不愧是百战强兵。

由于京畿一带视野开阔的缘故,在前无遮挡的情形下能看出很远。后队的镶蓝、两红三旗的清军,发现前方情况有异,立刻在主将的带领下驱马奔来。

昌平城下,清军的盾车逐渐接近了明军铳手大阵。城头的炮手们正在忙碌着将大炮复位,然后还要清理炮膛,填装火药,搬运弹丸。红夷大炮虽然威力巨大,但发射间隔太久。打完第一炮之后,因为后坐力太大,大炮会被震的远离原先的炮位,需要十几人合力将其复位,这需要花费数百息时间(大约三分钟)。

距明军方阵还有百余步时,随着一声令下,包衣们发一声喊,推着盾车加速向前冲去。只要再冲数十步,后面跟进的弓手就能到达射击位置,清军的重箭五十步便能透甲,只要弓箭覆盖,在持续伤亡下明军铳手阵型就会混乱,后面的重甲兵立刻就冲入对方阵中砍杀,并向两侧冲击,给后面的骑兵冲击正面留出通道。

前排百余名包衣推着数十辆盾车奋力向前,就在他们冲到距明军阵前七十步的距离时,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起,顿时尘土弥漫,硝烟四起,盾车倾倒,断肢残臂乱飞。

原来孙应元早就派人在此处埋下大片地雷,是想给八旗骑兵冲锋一个意外惊喜,没想到清军先派出的是盾车,这下倒霉的是那些汉人包衣。

前排数十辆盾车以及推车的包衣们死伤惨重。每一颗地雷中都装着碎瓷片铁片之类的尖锐物体,随着地雷外壳爆炸后破开四处激射,爆炸中心位置十余步距离内无人幸免,数百名包衣或是直接被炸死,或是被爆炸物内的物体射伤后倒地不起,惨叫哀嚎声响彻整个战场,清军的百余辆盾车经过两次打击,只剩下了六七十辆还能使用。

后阵的阿巴泰眼见还没与敌接阵便已两次受挫,这种憋屈感让人烦躁,更令他心中怒火大盛,这种被动挨打的滋味是自己从来没有过的。自己是来抢劫的,不是来挨打的!

他大声喝令余下的盾车继续冲击,弓手紧跟,只要进入六十步之内,明军哪会受得了重箭的持续射击。至于包衣们的死活他根本没有在意,一群汉狗,死了就死了,活着浪费粮食,八旗大军所到之处,汉人两脚羊要多少有多少。

席特库带人上前连斩数人后,包衣们在双重恐惧的压力下,拼命叫嚷着推车绕开前面尸体和伤者向前冲去,一面是不冲直接被砍死,另一面是冲过去说不定还能活命,只能赌了。

又是一连串的爆炸过后,仅存的数十辆盾车终于推进到明军五十步左右,再无地雷炸响。随着一声号角声响起,剩余的包衣们如闻仙音般转身向侧后方跑去。盾车只要停在那里,清军弓手们就可以依托盾车开弓射箭,包衣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清军的千余名弓手向前冲去,再有二十步就能赶到盾车后面,然后就能让对面呆立的明军尝到八旗重箭的厉害了。至于明军火铳的威力,清军早就领教过多次。射程近不说,命中率极低,并且明军看到清军冲来,慌乱之下根本不顾号令就将火铳打响。这个时代的滑膛枪只有集火才会有较大的杀伤力,单个射击想要命中对面的敌人,比彩票中奖难度还要高。

就在此时,一声尖利刺耳的喇叭声响起,一阵爆豆般的声响中,明军的火铳打响了。

清军的弓手们纷纷心下暗喜,明军还是老样子,隔着这么远就开始放铳了。只要打完这一铳,不等他们再次装填,弓手就能到位并射出数轮箭只,然后明军开始崩溃,甲兵跟进突击,明军彻底混乱,骑兵一个冲锋,明军全军大溃,这都是惯有的套路了。

随着明军火铳阵前大股硝烟腾起,冲在前面的百余名清军弓手,突然像被重锤击中一般,身体突然向后折断,像是被巨斧砍断的树木一样直挺挺的摔倒在地。八百只火铳射出的铳子,虽然有不少被盾车挡住,但大部分铳子还是越过盾车射向前方。第一波两成左右的命中率,造成了清军一百多弓手的伤亡。

第一排铳手射完之后就地蹲下,以便给后排铳手露出视野发射,然后纷纷用搠杖清理铳堂内的火药残渣,开始第二次射击的准备。

清军弓手们错愕之间依旧加速前冲。被火铳击中的都是些倒霉蛋而已,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被火铳打死的人,不过这次倒霉蛋好像有点多了。

明军阵前的硝烟还未散去,第二波火铳已然打响。

由于第一波的铳子已将盾车上的挨牌几乎全部击碎,第二波铳子毫无阻滞的射了过来,清军弓手群中血雾腾起。六十步距离内,棉甲对于铳子毫无防御能力,高速旋转飞来的铅子破开清军的棉甲钻入体内,柔软的铅子因为无法破体而出,便在人体内四处翻滚搅动,直至动能彻底衰减方才停止,这时中枪之人的内脏已被搅得的稀烂。

这时城头的大炮终于准备完毕,随时等候孙应元的指令发射。

随着明军第一轮四排火铳打完,阵前七十步范围内已经没有站立的清军了。

这一轮三千余发铳子,共造成近六百名清军弓手的伤亡,对于一千人的清军来说,已经是毁灭性的打击了。

阿巴泰及时叫停了清军的冲锋,虽然明军第一排未装填完毕,但两个长枪方阵已然向前移动,随时准备与后续清军展开肉搏。看着明军一丈多的长枪,锋利的枪尖闪着寒光,阿巴泰打消了趁机突击的念头。

第一轮铳声响起时,扬古利指挥的汉军旗已破开了近四十步的拒马阵,只剩下二十余步就能彻底清理掉这些拒马了。

明军的一百名掷弹兵赶来时,扬古利并没放在心上。他心里感到奇怪,来援的明军人数如此之少,并且手无兵器,难道是要上来肉搏吗?

掷弹兵们吹燃火折点着震天雷的引信时,清兵们依旧在奋力破拆。对他们威胁最大的明军弓手已经因力竭退到了一侧,对赶来的一百明军,大部分清军只是眼角余光扫视一下就不管了。手里拿着黑乎乎的铁块砸人吗?被砸中肯定会疼,但只要不是砸中脑袋就不会致命,清军心里都是如此想法。

一百枚黑乎乎的铁疙瘩扔了过来,砸中一些清军后落在地上,有一枚震天雷被一名力大的明军掷到扬古利身边。

被砸中的清军忍着疼痛毫不理会,继续卖力破拆着,一名清军被砸的生疼,看到落在脚边尚在冒烟的铁疙瘩心中来气,抬脚踢了过去。

先是“轰”的一声巨响,然后是接连不断的炸响声,落地的震天雷基本上全部爆炸,铁钉碎瓷四处飞溅,清军的惨嚎声被爆炸声遮盖住,直接被炸中的清军首级躯干碎裂,一时间无数的肢体器官飞起,等到烟雾尘土散尽,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清军的尸体和伤员,爆炸中心的所有人面部都被熏黑,鲜血脑浆,花花绿绿的肠子遍布四周。

爆炸范围外的清军已经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震蒙了,离得近的清军很多耳朵被巨大的声浪震聋,所有人都呆呆的站立不动,因为几乎所有人没见过这种爆炸方式,这伙汉军旗的很多士卒抬头望天,以为这是上天降下的霹雳造成的。

清军中忽然有人高喊道:“额驸死了!”

这一声喊叫将场上众人惊醒,剩余的清军慌乱起来。

到处是残肢断臂,哪有完好无损之人?上哪去找额驸的尸体?

随着爆炸声和火铳声的停止,清军收兵的号角吹响,阵前的清军如蒙大赦般转身加速逃离了这个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