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信达起身,走到了高地的边缘,看着远处熊熊燃烧的高家庄。

高氏一族,不管是嫡系还是旁枝,在这一次的清洗之中除了个别的漏网之鱼,基本上被清洗干净了,而住在高家庄周边的村民,也遭受到了这一次的无妄之灾,被刘信达下令以同案犯的罪名,给抓捕起来了。

这些人当然是冤枉的。

高氏计较如此隐秘的事情,只怕连高氏本家那些非核心圈子里的人都无从知道,更别说这些普通的村民了。

但刘信达需要这样这些人。

没机会还要想法设法地弄人呢,更何况是给了他这么大一个口实。

正如腾建所说,刘信达在九江的统治是异常残酷的。

最开始时,刘信达还跟他又要好好地经营九江,打造一个稳定的基本盘,但这个说法,只不过持续了短短的两个月,等到刘信达彻底控制九江之后,政策便完全变了。

用刮地三尺来形容刘信达在九江的统治都不足以形容他的一系列的行为。

大量的富户,地主被以各种各样的罪名抓捕,杀的杀,关的关,他们的浮财被抄没,土地被收回,宅子以及女眷被刘信达赐给了麾下一个个的将领。而活着的人,则被刘信达投入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军屯之中。

这些人没有丝毫的权利可言,他们戴着镣铐在田间劳作,鸡刚叫头遍被赶进了地里,月上中宵才能疲惫地回到草棚之中休息,每天所能得到的食物,勉强让他们不会饿死而已。

高强度的劳动,身体又得不到足够的营养,不能有充分的休息,使得这些屯垦点,每天都有农奴在死去。

但刘信达根本不在乎。

现在的九江,绝大部分地方,除了一个个军管的屯垦点之外,自垦农,几乎要消失殆尽了。而商贾,除了刘信达点头同意的,其它的也早就消失了。

刘信达在拼命地敛财。

他贪财吗?

外人或者这么以为。

但腾建知道刘信达压根就不贪财。这么多年来,刘信达的生活一直是相当俭朴的,比起一般的那些豪门大户,远远不如。

这些敛集而来的财富,一部分被刘信达充进了官库之中,另一部分则被刘信达用来充作了军费。

现在刘信达的部属,已经分成了两部分,一部五千人,这是刘信达的核心部属,也是他不惜重金打造的。这五千人的军饷足以与北唐军队的士兵军饷相比美。而且他们的装备,也正在一天比一天的好起来。

弄到了钱的刘信达,不顾一切地在武装这支五千人的核心部队。

这五千人,除了训练,作战之外,再没有其它的任何事情可做。而腾建与刘信达的儿子刘布武,正是这支部队的两名指挥官,各率领了两千人,另外一千人,则作为刘信达的亲卫所存在。

为了保证这五千人的士气,刘信达可谓是煞费了苦心,他甚至在军营之中设立了军妓,而这些军妓,除了那些犯事的人家的女眷之外,很多,都是抢掠而来的。

重金投入,自然也有回报。

这支本来就是百战之师的部队,不但战斗力正在节节升高,便连士气,对刘信达的忠心程度,也在一天一天地拔高。

另外五千人则是属于二线部队,这些人的装备要差一些,他们的主要功能不是作战,而是替刘信达敛财。除开经营这些屯垦点之外,他们还兼任着强盗,马贼,流匪等一系列的任务。他们抢劫的目标,不仅仅限于九江,他们甚至越过了九江的地界,潜入到了江西其它区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统率这支二线部队的,则是刘信达的侄子刘谙。

刘信达不许他的五千核心部队沾染这些恶习。腾建与刘布武所统率的军队,军纪极为严格。但腾建却很清楚,保证这五千核心部队战士的严格军纪,是二线部队无恶不作换来的。

在刘信达看来,二线部队只不过是可以随时抛弃的工具,死了毫不可惜,反正他随时可以弄到更多的人加入到这支部队中去。

人心本恶。

想要人遵守规纪,需要费尽心机,但想要诱惑人去作恶,或者只需要一点点的诱惑。而一旦一个人上了这样的贼船,尝到了这样的甜头,想要他金盆洗手,改过从善,那就难了。

“我们打不过北唐人。”刘信达道:“这个事实,你知道,我也知道。哪怕现在我们的军队,战斗力已经到了我认为的巅峰,这带兵打仗了一辈子,眼下的这支军队,是我带过的最强悍的部队。但我仍然不认为他们可以打赢北唐人。无他,这样的军队我只有五千人,而且是用无恶不作换来的。”

腾建也叹了一口气:“养这样一支军队,实在是太花钱了。”

“对啊,实在是太花钱了,可我们没有生财妙手,除了采用这些残酷的手段来获得我们想要的东西,还能怎么办呢?”刘信达无可奈何地道:“可是北唐,这样的军队,却有几十万。”

腾建沉默了片刻,道:“大将军,既然如此,我们的敌人,就不可能是北唐军队是不是?”

“当然不是。”刘信达哧笑了一声,道:“拿着我苦心经营的这支军队去与北唐碰,转眼之间,就会灰飞烟灭,那我图个什么?”

腾建打了一个寒噤:“那我们的敌人,就只是钱文中?”

刘信达又呵呵地笑了起来:“知道李泽为什么在大获全胜的时候,突然住手不打了吗?你想明白石壮为什么会答应我的条件,纵容我离开了吗?”

“我没有想明白。”腾建摇头道:“我也不明白大将军您明明知道我们不是对方的对手,为什么又还要与对方死战到底?实在不行,我们投降不就得了。”

“投降?”刘信达黯然道:“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件事吗?可惜啊,北唐人是不会允许我投降的。”

“这是什么道理?我们与他们纵然为敌多年,但向他们投降,于他们而言,终是一件好事。”腾建不解地道。

“他们指望着我们搅乱整个江西呢!”刘信达道:“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说得就是石壮这样的人了。他们逼着我出卖了向真,逼得我到了江西,为了生存,为了不被向真秋后算帐,为了不被钱文中吞并,我就只能拼命地增强自己的实力,这样,便会与南方联盟的这些人发生冲突,最终,必然会水火不相容。他们,准备跟在我们后头捡便宜呢!”

“大将军,既然明白对方的打算,我们该怎么办呢?”腾建茫然地看着对方,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天下之大,竟然没有自己这些人的容身之所。

“怎么办?当然是要求活。”刘信达的脸色狰狞,“我打不过李泌,打不过石壮,难道还打不过钱文中手下的这些废物吗?等到我们在九江抢够了,积累够了,等到北唐人认为时机成熟了,想要撵我们的时候,我们拔腿便跑,再去抢钱文中一块地盘。然后便是补充人手,积累财富,然后再向下一个目标挺进。”

“可是这样,我们最终的目标是什么呢?”

“我当然有最终的目标!”刘信达点头道:“我们一路向南,打垮沿途所有的想要阻拦我们的人,我们去交趾,去安南,只要我们的拳头足够硬,南方联盟这些废物就拦不住我们,只要我们跑得足够快,北唐人也就赶不上我们。我就不相信了,我们跑到了那些地方,北唐人还会巴巴地追着我们打。”

“要去哪么远的地方吗?”

“只有足够远,才能避开李泽这个恶魔!”刘信达摇头道:“腾建,没什么可惜的,别人都说交趾,安南这些地方是穷山恶水之地,那是他们不了解这些地方。真到了那块地方你就会明白,那里的富裕,一点儿也不比我们这里差。”

“那些地方,只怕也不是那么好立足的。”

“我们能从李泽的手下逃脱,还能怕那些蛮夷之辈,到时候我们占了那些地方,我也来当一个皇帝,到时候,便封你大大的一块地方,让你也来当一个王。”刘信达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在腾建看来,这笑声却有些凄厉地让人胆战心惊。

“兄弟,在大唐,我们无路可走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着手里的这些力量,去为自己找一条生路。”刘信达拍着腾建的肩膀:“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如此不择手段了吧?我还要弄足够多的钱,集取更多的武器装备,更多的战马,这样,才能让我们把所有人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只有让我们的士兵知道,跟着我们,就有数之不尽的钱财,那我们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路向南,直到我们最终的目地的。”

听完了刘信达这一番剖腹之语,腾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刘信达到了九江之后如此反常了。一切都是不得已。而在这些不得已的后面,却是某些人,在明里暗里的逼迫。

他们只是一把任人操弄的刀子,只是一个工具人,可即便是工具人,他们也想求一条活路啊!他们也不想被人在用过之后便肆意丢弃,甚至还背上一系列的罪名弄一个遗臭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