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有时候太聪明了,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情!”看着帐内的一般大将,石壮笑道:“太聪明了,不免会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会把自己的一些心思不自觉地加诸到对手的身上,有时候,可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梁晗正在专心致志地剔着自己指甲缝里的血痂,闻听此言,抬起头来:“大将军是在说刘信达吗?这家伙的确聪明,而且也是一个有本事的,与我们打了这么多仗,还活蹦乱跳的人,可还真不少见。”

“这一回可没那么便当了。”李敢笑道:“大将军,我有一件事情没有想通,为什么这家伙不在第一时间撤退呢?”

“刘信达对我们是相当的了解,深悉我们北方军队不但骑兵众多,而且我军训练有素,士兵们体能充沛,他要是撤退,必然会被我们追着屁股打,恐怕还没有逃多远,便被我们打得溃不成军了。”石壮笑道。

“说得对!”梁晗道:“他要是敢撤退,我们的骑兵几个穿插,便可以将他的部队切成几大块,然后步卒赶上来吃掉落后的一块,骑兵则在前迟滞那些逃跑的,最终,一个也跑不脱!”

“只不过是慢死和速死的问题罢了!”任晓年笑道:“如今他龟缩在仙人岭上,不正是在等死吗?”

“他在等向真的援军!”罗弘信道。他虽然是武状元,但在座的,资历可都比他要老。说了这句话后,便又闭上了嘴巴。

“武状元接着说说!”石壮笑道。

罗弘信清了清喉咙,道:“刘信达其实不想跟我们打了,但他知道在我们面前撤退,绝对是死路一条,但如果向真来了,他反而有了一条生路。今日白天里,我们又进攻了一次,他的防守的确是滴水不漏,当然,这是我们并没有动用强力武器罢了。但在撤退的时候,我其实是设下了一个小陷阱的,卖了一个破绽给他,希望他能反杀一阵的,可是他竟然不为所动,所以我猜,他是想保存实力,抓准机会好逃跑。但现在他根本没有机会,所以机会,就只能在向真抵达广水之后。”

梁晗哈哈一笑:“你这话不对吧,他刘信达真要是坚持到了向真到来的那一刻,那他们可就有七八万大军了,比我们人数还多,打起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他岂会临阵脱逃?”

罗弘信迟疑了一会儿:“或许他觉得向真即便来了,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所以早早就打定了逃跑的主意!”

众人都是连连摇头,觉得罗弘信这个猜测太离谱了。

石壮却是拍手大笑:“武状元果然就是武状元,看问题比你们这些人,可要深一层罗!”

此话一出,梁晗等人都是愕然。

“大将军这话怎么说?难不成您也认可罗将军所说?”李敢惊讶地问道。

“看刘信达的一系列作为,只怕他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石壮道:“这倒是让我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大将军想做些什么?”梁晗道。

“我在想,是集中全力将刘信达彻底干掉呢,还是放他一条生路?”石壮敲着桌子,若有所思地道。

李敢微惊:“大将军,不是说要将向真与刘信达全歼在广水的吗?我们好不容易才挣得了这个时间差。”

“此一时也彼一时!”石壮淡淡地道:“我突然发现,刘信达有了自己的一些想法,而且这个想法与向氏还不太一样,这是一件好事。刘信达如今摆出这幅阵仗,就在是告诉我,你可以消灭我,但你也要付出足够的代价。虽然我不惮于付出代价,但如果能达到目的又少死士兵,同时还能为未来埋下一些钉子,为敌人制造一些裂缝,那何乐而不为呢?”

众人都是恍然。

谈到军事,这里的人都是行家,但说到这些事情,他们便一个个瞠目结舌,无法答话了。

“大将军,先前的方案是报请兵部,李相批准了的。”梁晗提醒道。他是石壮的直接下属,不像李敢,任晓年他们,是隶属于右千牛卫。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石壮摇摇头:“这件事情,事后我会向兵部和李相解释的。”

听到石壮这么说,梁晗便闭上了嘴巴,很显然,石壮已经下定决心了。

敲了敲桌子,石壮道:“在这里,先给大家透露一件事情。在此前,这件事情,只限于少数几个人知道,到了今天,已经没有再保密的必要了。”

众人精神齐齐一振。

“以我一卫之力,想要聚歼向真和刘信达两股部队,其实是相当困难的。不是说打不赢,而是即便打赢了,也只能称之为惨胜。所以,我们先前制定了一个打时间差的方案。但是,即便是这个方案,也是为了迷惑敌人的。说白了,这个方案对手也能猜到,而他们猜到之后,就会更加的确信无疑。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将向真的部队,诱进这个战场!”石壮道。

“其实我们有另一支兵马,已经在其后方运动了,是李浩的水师!”罗弘信叫了起来。

石壮点了点头:“向真退出淮南,我军顺势接手了淮南诸地,但他们可能想不到的是,正在淮南收复失地的,可不是真正的右千牛卫。李浩的水师早就满载着李泌的右千牛卫顺江而下,直逼鄂州。”

看着李敢诸人兴奋的表情,石壮淡淡一笑道:“算着时日,向真主力抵达安陆的时候,李泌的右千牛卫,就将对守卫空虚的鄂州展开猛攻。拿下鄂州,然后部队尾追向真所部而来。与我们一齐合力,将之包围在安陆与广水之间聚而歼之。”

“可前提是,我们要先消灭了刘信达这一部人马啊!”李敢道。

石壮看着他,反问道:“你觉得向真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还有多大的机会逃脱?”

“应当很小!”李敢道。

“刘信达恐怕也是这么想的。”石壮道:“所以他要准备在这里苦苦支撑,因为他知道,在我们的眼中,灭掉向真所部,显然比将他全军歼灭在这里,要有价值得多。如果我们一直拿不下来他,就只会将他困在这里,然后将主力调去围歼向真,他的突围机会不就来了吗?”

李敢眨巴着眼睛半晌才道:“他们是一伙儿的,这样打仗,那还能有什么胜算啊?”

石壮大笑:“你以为这天下所有人,都像我们大唐军队如此如臂使指,浑圆如意,上下一心吗?顺风顺水之时,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大难临头,却是要各自飞了。刘信达不过是一个军头而已,以前依附朱友贞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后来投靠向真亦是如此。你要让他为了谁拼命,他才不干呢!”

“那何不投降我们?”任晓年刚刚说了这一句,又呸了一口:“这样的家伙,我们才不要!”

石壮大笑:“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刘信达也知道,我们不会要他这样的人,他投降了我们,最后什么也得不到。他才不会放弃他手里这的些东西呢!”

罗弘信思忖道:“也就是说,我们不把兵力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他也会知情识趣地不来找招惹我们,免得将手里的本钱折了,这就是一种心照不宣。这样,我们有更多的兵力去消灭向真所部,让仗打得更轻松,而刘信达这样的人,纵然有能力,将来也不会给我们带来太多的麻烦,因为这种人,只要有一丝丝儿的缝隙,他就想钻,从来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但是大将军,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您说这会给敌人的将来造成麻烦?”

大帐之内,其它人也在盯着石壮,他们也想知道答案。

“很简单那!”石壮道:“在这样的战局之下,刘信达居然全须全尾地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溜走了,而来援救他的向真却完蛋了,这样诡异的事情,你说南方联盟这些人看在眼里,会不明白?他们甚至会猜忌刘信达是不是与我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梁晗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石壮没有理会他,接着道:“刘信达往哪里逃?江南。江南观察使钱文中现在比较虚,他的兵马,早前因为不服向训,与向训干了一场,输了,最后投降,现在又被向真带了一部分兵力到了这里,刘信达率部逃到了江西之后会干什么?他会占据一块地盘的,因为这事儿过后,南方联盟必然会猜忌他,他要生存,必然要有自己的地盘。这就等于将江南割裂了一块,钱文中能与他干休?钱文中他惹不起向氏,还怕刘信达?他们之间是要起龌龊的。就向训而言,出于大局考虑,他会容忍刘信达,但也绝不会再信任他。有了这么些事,将来我们弄江西的时候,可就简单多了。”

听到石壮这么一分析,众人都是信服不已。大将军的眼光,果然比众人看得更远,想得更多,大家还在想着眼前的战局,大将军已经想到以后了。

等到众人告辞出帐,石壮这才看向梁晗。

“你笑什么?”

“我在笑,大将军刚刚颇有些公孙老头儿的气质!”梁晗一笑道。“这种算计人的本事,公孙老儿最擅长了。”

“我这可不是阴谋,我这是阳谋!”石壮道:“聪明人自然都明白。可是明白又如何呢,他刘信达,还是会按着我的步子走的。既然可以让士兵少流血便能达成这一次的战略目的,少歼灭刘信达这一部兵马,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