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是没有单独的宰相的。

宰相的权力,分割在了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中书省的长官称为中书令,有两个副手为中书侍郎,再下头便有七八个中书舍人,中书舍人负责拟定办事意见。门下省的最高长官称作侍中,两个副手亦为侍郎,再下设给事中若干人,给事中负责核对诏命的合理性,合规性,属于操作者。尚书省的最高长官尚书令,其下设便是六部了。中书、门下,尚书合起来便被称为三省六部制。其中中书省负责对需要决策的事情拿主意,提出办理意见,然后呈皇帝同意之后,形成敕命,然后送门下省复核,如果门下省没有意见,则交由尚书省的六部负责正式实施。在这当中,皇帝有否决权,门下省也可以有不同意的权力,尚书省没有决策权而只有执行权。

三省六部的运作方式,确保了分权的模式,尽可能地把臣子的权力给分割开来了。而在唐后期,又在三省六部的基础之上形成了议事堂的制度,在长安之时,议事是有固定的场所的,称之为政事堂。

政事堂存在的目的,其实就是把三省六部的官员们都代来列席会议,有什么问题当场便争个清楚明白,所以政事堂也是一个高官们吵架或者斗殴的场所。大唐的官员们,基本上个个都是能文能武,打起架来自然也是毫不含糊。

说起来,这种制度群策群力,既有民主也有集中,最后形成的方案也属于优化的结果,不管是皇帝还是宰相,都只是决策程序之中的一个环节。

在这样的制度之下,臣子们的地位是很高的,在大唐时期,臣子像皇帝跪拜这种事情,是没有的,最多也就是躬身为礼罢了。

帝权,相权相互制约极为成功。

潞州被攻下之后,薛平与田令孜,韩琦,秦诏等人自然也有在一起商议,反正他们都是被李泽看作是保皇堂一派,倒也根本不必藏着掖着。

皇帝到了镇州,纵然现在只保有北地一隅了,但朝廷还是要立起来。在薛平等人看来,三省六部都是要重建起来的。

门下省侍中田令孜这一次陪同皇帝北逃,一路颠沛流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在壶关刺杀事件之中,他奋不顾身,满嘴牙齿只剩下了几颗板牙,也算是护驾有功,这侍中之位,自然是可以再继续坐下去的。

而薛平以前便是黄门侍郎,而现在他是皇帝一系之中再武威实力最强,威望最高的人,一定要在中书或者尚书谋一个位置。在他们看来,尚书省掌管六部,李泽只怕是不肯给他,那便一定要努力谋求到中书省一职。

如此一来,在三省之中,他们便保有两席,李泽肯定是要塞进来一个人的,但在三省之中,他们仍然保有着二比一的优势,即便李泽统摄政事,他们也有与之抗衡的本钱。只要议事堂的制度还存在,他们便有讨价还价以及制衡李泽的东西。

所以李泽嘴里所说的规矩,薛平他们是更加渴望的。他们最怕的就是李泽装糊涂,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把皇帝养在镇州,那他们就没有立场所话。

只有立起规矩,大家都在这个规矩之中做事,那他们才有活动的余地。

但现在,他们却是又惊又怒。

李泽的确准备重立规矩,再建制度,但却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他们苦心孤诣谋划的事情,敲打得粉碎。

废除三省,单设宰相。这个宰相是给谁准备的?自然是李泽。六部直接向皇帝负责,皇帝现在能理事么?不能。皇帝病重,太子年幼,所谓的六部直接向皇帝负责,也就是变相地向他李泽负责。

这还有他们什么事?

吏部户部兵部工部刑部礼部这些地位得到大大提高的事务部门,他们能捞到那几个部?史部?想也别想,现在武威的官员都是李泽任命的,谁会鸟他们这些人?兵部?就凭韩琦、秦诏、薛平的那点兵马,如何能与李泽的十数万大军对抗?户部?他们有钱吗?现在他们吃的用的那一样不是李泽提供的?薛平知道的更多一些,武威的度支司所行的实际上就是朝廷户部的职能,他们搞的那一套,就算他现在去长安把过去的老户部尚书捞过来,只怕也是一头雾水,双手抓瞎,两眼发昏,连帐目都看不懂。这三个重要的部门一去,他们能得到的也就是刑部工部礼部这些了,但这些部门又能在眼下这样的局势之中发挥什么作用?

一旦现在被边缘化,以后想再翻身可就难了。

这个制度,就是李泽为他独揽大权而量身打造的。薛平霍地站了起来:“我反对!”

李泽不以为意地抬抬手,示意薛平接着说。

“三省六部,大唐施行多年,行之有效,贸然改之,不利朝政实施!更可有效地制衡独夫掌权,君上昏庸。”

“何谓行之有效?”公孙长明冷冷地道:“因为行之有效,所以大唐到了现在这个模样,所以使得天子不得不北狩,使得长安东都尽皆陷落?”

“你!”薛平转身怒视公孙长明。

“难道不是吗?”公孙长明冷笑:“我在长安之时,也见过三省联席议事,敢问田侍中,那几次联席议事,有一件事你们议出了一个结果吗?哪一次不是在吵闹打斗之中草草收场?一个赈济的案子,都能让你们翻出花儿来,明明三言两语就可解决的事情,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一次次拖延不决,最终使得受灾的地方饿殍遍地,民不聊生,等你们终于拿出一个方案之后,哪地方,还能找得到被赈济的人吗?最可笑的是,朝廷却仍然拨出了钱粮,而这些钱粮还实实在在的被发了下去,落到了谁的手里,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吧!”

田令孜张了张嘴,却是啥话也没有说出来。

公孙长明巧妙地避开了薛平话中的重点。薛平所说的几句话,最重要就是后两权,独夫掌权,在这里暗指的就是李泽了。但公孙长明就将话题直接转到了政事堂的办事效律之上。

政事堂本身当然是一个很优秀的制度,但问题是,到了现在,政事堂已经成了朝廷之上争权夺利的地方了,议事不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是为了彰显各自的权力,图谋各自的利益,这样的政事堂,当然是形同虚设,不但办不成事,还会极大地坏事。

因为政事堂的官员们,不再是因为事情而讨论,纯粹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而讨论。凡是不利于我的都要反对,反是有利于我的都要支持。

管他这件事最终的指向是什么呢?

这就是现在薛平的为难之处了。他不可能公开跳出来直指李泽想当独夫,只能暗指,但偏生李泽当作没听到,而公孙长明的一番话,又让薛平反驳不得。因为薛平很清楚,他一旦反驳,公孙长明便可以列出一大堆的事情,来说明现在朝廷行使的那一套制度是多么的腐朽不堪。只怕会揭出更多的黑暗一幕,那时,就让这大堂之中济济一堂的文武百官看大笑话了。

看到薛平难堪地站在中央,面红耳赤,李泽摆摆手,道:“薛侍郎,现在我只是说说我的想法,并没有说一定就要这样做嘛,从潞州到镇州,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有的是时间讨论是不是?”

薛平无奈地走了回去坐下来,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

“但是,我要强调的是!”李泽突然又加重了语气:“我们这一次打赢了昭义之战,只不过是我们走出了复兴大唐的第一步,未来的日子,必然会更艰难,路途会更艰险,三省六部制,政事堂制虽然在很长时间内,是大唐最主要的政治制度,但很显然,发展到现在,他已经不符合我们现在的实际需要了。”

“现在,我们需要高效,需要令行禁止,需要上下一心。如果我们重建的朝堂制度,像公孙先生所说的那样,还能办成什么事?别说是复兴大唐了,只怕我们偏安一隅也做不到。”李泽扫过屋内众人,冷冷地道:“任何争权夺利,打小算盘的人,我是容不下他的。他在我这里,也不可能呆下去,这样的人,我建议你趁早自谋出路,免得到时候触犯了律法,毁之晚矣!”

犹如一阵寒风扫过大厅,所有人无不挺直了腰背。

“武威节镇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便是因为从上到下,团结一致,对外一个声音,令行禁止,上行下效,这是我们战无不胜的深度原因。也说明了这样做的必要性和正确性,没有道理我们不发扬好的东西!”李泽缓缓地道:“这就是我的想法,不管在场的人有什么其它想法,在抵达镇州之前,都可以与我当面商讨,但如果在我们到了镇州之后,有不同意见的人,仍然没有提出更好的办法来,那么,这就是接下来的定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