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没等温扬回答,邵宁就先一步转身走了。

温扬看着大流氓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焦急的背影,愣了片刻,才又大声喊了一句,明天见!

邵宁脚步停下,没转头,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之后,就又加快脚步拐出了小区。

一直到感受不到身后那道温软的视线,邵宁才塌下肩膀,长长出了口气。

真太要命了。

天知道在小朋友问出那句要不要上家去坐坐的时候,他是怎么拿出了两辈子的定力才拒绝了的。

只是送到楼下,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自制力。

再上去,邵宁就怕不是坐坐,而是做做了。

只是这时候的两个人都还没想到,所谓的下次会来得那么快

温扬一口气冲上楼,掏钥匙开门进家关门一气呵成,后背抵在门上了,他才有些脱力地蹲了下来。

怎么就那么大胆邀请人上家来坐坐了阿,真是越想越羞耻!

又在原地装了阵蘑菇,温扬站起身,用力搓了两把脸,才堪堪压下了满脑袋乱飞的念头。

抬手拍开关,这一拍,温扬一脑袋的念头就瞬间散了个干净。

灯没亮。

温扬又开开关关拍了两下,还是没亮。

深吸口气让自己淡定,温扬两下蹬掉鞋跑进去,把每个房间的开关都拍了一遍。

一个也没亮。

不是灯坏了,估计是跳闸了,或者,就是停电了。

已经是黄昏,外边天色昏沉一片,嗖嗖风声一阵比一阵更响,雨点淅淅沥沥拍打在窗户上,不绝于耳。

房间里更是昏暗又寂静。

一切的一切都和那个夜晚,和八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么像。

温扬用力掐了两下虎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又蹬上鞋跑到了楼道,打开了电箱。

一排电闸都好好地立在上边,没一个掉下来。

温扬抖着手,又把每个电闸都重新推了一遍。

意料之中的,房间里的灯都像死了一样,毫无反应。

不是灯坏了,也不是跳闸,那就是停电了,这么大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的那种停电。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温扬踉跄着回到自己房间,钻进了被窝,靠墙缩在床角,整个人团成了一团。

他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胡乱翻着微信,看班群里一个个同学都像说相声似的,一条条信息弹的飞快。

好像是在说作业太多,明天哪科又要小测,又说到了外面雨太大,跑回家都成了落汤鸡

温扬看了不到两分钟,眼前就越来越花,所有的字都成了重影。

脑袋涨的像要裂开,温扬重重把手机扔在了床上,又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窗外基本已经全黑了,房间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温扬紧紧盯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好像下一秒,哪里就会蹦出一个潜伏已久伺机而动的怪物。

他不断掐着虎口,掐着手腕,逼迫自己不去回忆。

可脑袋里那些画面就像偏要跟他作对,平时都能安安静静的,在这种时候,就偏要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放学到家之后一片漆黑森幽的别墅,父母房间传出的怪异叫声,弥漫在空气里的事后味道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掉在地上的娃娃头雪糕

小扬回来了?父亲癫狂又痴迷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小扬快来看看,你妈妈美不美?

躲什么?不美吗?可爸爸觉得妈妈美极了阿!你看,尖刀刺穿皮肤,血液喷涌出来,这简直是上帝赐予人类的最美艺术!

害怕吗?别怕,小扬你别怕阿,别跑,哈哈哈哈哈,你以为你能跑的掉吗!跑不掉的,你是我的儿子,你骨头里流着跟我一样的血,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变得跟我一样,会像我一样痴迷这伟大的艺术!

八年,八年了!

一停电一下雨,他就还是会不可控制地,陷在当时的情景里。

八年,足够让很多很多回忆褪色。

父母亲的面容,在他脑海里都已经渐渐模糊,唯独那天晚上的画面,父亲说的每一个字,母亲身上的每一处伤痕,一室的凌乱,窗外的雨声,那天晚上的一切,都像是被人牢牢刻在了他脑海里,任由时间怎么走,这些记忆却都依然清晰得像在昨天。

他现在知道了,也承认了,他是个和他父亲一样的怪物。

会自残,爱见血。

什么他都认了,可他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

温扬绝望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任由所有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在眼前不断回放。

手机好像振动了一下,可温扬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了?花熠一洗完澡出来,就看见坐在沙发里面色阴沉的邵宁,谁又欺负你家小孩儿了么?

邵宁没回答,眼睛还死死盯着亮着的手机屏幕一眨不眨。

消息发出去十分钟了,还没收到回复。

会那么幼稚地把小朋友的伞藏起来,确实是有私心,想跟小朋友共撑一把伞,可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早在原来的世界,邵宁就知道,一到下雨天,温扬的情绪就不太对。

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温扬的时候,少年穿着纯白色的大睡衣,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被雨淋的还是被汗浸湿的,一双黢黑的眸子里写满了戒备。

后来渐渐熟悉了,只要可以,邵宁都会尽量在雨天,尤其是雨天的晚上陪着温扬。

再后来,有次实在没忍住,邵宁试探着问过一句,是不是不喜欢下雨天。

邵宁到现在都还记得小朋友当时的反应,瞳孔紧缩呼吸急促,根本说不出话来,他安抚了很久才慢慢缓过来。

自那之后,邵宁就再也没敢提起过。

阿昀!花熠的声音突然响起,把邵宁从久远的回忆里拽了出来,傻了么?手机都震多久了!

邵宁蓦地回过神,慌乱低下头看手里一直握着还在震个不停的手机。

是小朋友给他打的电话!

立刻划了接听,把手机拿起来贴在耳边,邵宁深呼吸了一口,轻声叫了一声,小朋友?

没人回话。

听筒里只有小朋友格外急促的喘息声。

小朋友,别急,邵宁声音放得更缓,别急阿,我在,我在的,慢慢说

依然没人回话。

邵宁紧紧攥着手机,一句接一句地耐心安抚。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听筒里的喘息声终于渐渐平复,传出来小朋友的声音。

很轻很弱,一不留神就会听不到。

小朋友说:哥,你能不能来陪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这个片段想了很久终于写到了!

个人觉得这个片段在两个人的关系进展里能起到一个里程碑的作用,算是我们温小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主动伸出手,把大流氓拉进了自己的世界。

他们会好起来的,一定会越来越好。

鞠躬,爱你们。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38章 三十八杯甜奶

脑袋轰地一声。

如果搁在平时, 邵宁一定会因为小朋友的一声哥, 还有这样一句温软的话而气血上头,可现在, 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抽疼, 呼吸一下都困难。

邵宁太清楚了。

小朋友究竟是耗了多大的力气,才打出这个电话,讲出这句话的。

像坠在无底深渊的人拼尽全力扯住了垂下来的唯一一根稻草,如果感觉到了稻草的迟疑,哪怕只有一瞬, 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松开手,重新沉回更看不见底的深处。

这不是撒娇,而是求救。

别挂电话, 邵宁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现在就过去, 门牌号告诉我。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还有小朋友毫无规律的混杂喘息声。

邵宁已经穿了鞋跑出去,太急没有拿伞,一路在大雨中狂奔, 任由冷风裹挟着雨滴像冰刀拍打在脸上,也分不清究竟谁的喘息声更急。

小朋友, 邵宁边喘边不忘继续安抚温扬,我,我马上就到了,把门牌号, 告诉我,好不好?

依然没有回答。

直到邵宁已经跑进了温扬住的小区,听筒里才传出很简短的一声回应,502。

比起之前那句话,小朋友这次的声音大了不少,可语调却有些奇怪。

邵宁心本能地一沉。

果然,还没来及开口,小朋友就又说话了,哥,你要不要来,看艺术?

乖,你先别,别乱动,邵宁又加快了脚步往温扬住的那幢楼冲,等我两分钟,两分钟一定到。

好阿,听筒里传出温扬肆意的笑声,我给你计时,两分钟没有到的话,我就出去,亲自把这份艺术献给你。

没太明白温扬这句话的意思,邵宁心里隐隐有个想法,却根本不敢深想。

只是稍微触碰一下那个念头,就足够他整颗心都揪成了一团。

不会的,邵宁声音嘶哑下来,一定会到,答应我,要等我,一定等我,答应我,好不好?

100,99,98温扬不回答,只是笑,边笑边数数,97,96

邵宁跑出了身体的极限,迎着扑面而来的雨点拐过一个弯,终于要到了楼前。

62,61,60

一把推开单元门,邵宁连口气都没有喘,三级台阶一步地往五楼冲。

5,4,3,2,1温扬的笑声更大了些,可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心疼,哥,时间到了,我要

我到了,邵宁打断他,粗重地喘息着,用力拍了两下门,给我,开门。

听筒里一瞬的寂静,之后,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邵宁心猛烈地一跳,立刻就要回拨过去,可手指刚碰上按键,眼前的门就被打开了。

拨号的动作顿住,邵宁抬起头,看进去。

房里是一片漆黑。

适应了两秒,邵宁才勉强看清,站在门口的小朋友,一个模糊的轮廓。

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邵宁腿一软,脚下打了个晃,幸亏他及时扶住了门框,才没有直接栽倒在地。

小朋友,邵宁半倚在门框上喘了两口气,抬头看向那团模糊的轮廓,你看,我说了能到,就一定能。

哥,温扬不应他的话,只是笑着问,好看吗?

太黑了,我看不清,邵宁下意识去摸开关,怎么不开

话说了一半,他就猛地顿住。

他这是急傻了。

小朋友最怕黑,如果能开灯,又怎么可能不开?

不怕阿,邵宁低头开手机里的手电筒,手抖的划了三下才划开,小朋友不怕,有我

电筒打开,骤然的光亮让邵宁剩下没出口的话都卡在了喉咙口。

一片白光里,小朋友一手握着柄小刀,另一手抬起,高高举到了他眼前。

手腕已经被割破了,鲜红的血顺着手臂的线条往下流,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小朋友却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眉头都不皱一下,眼睛亮的在发光,直勾勾地望着他,重复那句话,哥,好看吗?

心脏停跳了一拍。

不得不说,本该是幅说起来让人会有些恐惧的画面,可事实却是,真的很好看。

不可方物,惊心动魄。

小朋友,邵宁用力掐了两下手心,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可发出的声音依然在打着颤,先把刀给我,好不好?

为什么?温扬握着小刀的手往后避了避,眉眼间拢着满满的偏执,不好看吗?

好看,邵宁不敢刺激他,尽量放缓了声音顺着他说,伸出手慢慢往前移,很好看,但再划多了,就不好看了,所以,把刀给我,好不好?

像是在认真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温扬敛着眉静了很久,才终于点了点头,把刀递到了他眼前。

邵宁立刻接过,转身将它立在了门缝里,才终于小小松了口气。

蹬掉鞋光脚踩在地板上,脚底略为冰凉的触感让他冷静了几分。

走过去,轻轻牵住温扬没伤的那边手腕,触手一片冰冷,还浸着湿汗,邵宁心又剧烈地抽疼了两下,基本不抱希望地问,小朋友,知道蜡烛放在哪里吗?

哥,意料之中,小朋友现在根本听不进他问话,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喜欢艺术吗?

不喜欢。邵宁一边回答,一边按照曾经的世界的记忆,往温扬卧室的床边走。

小朋友怕黑,所以他的蜡烛,一般就放在一个最触手可及的地方床头柜里。

只是每次停电的时候,温扬连这么近的距离,连点个蜡烛这么件看似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儿,都办不到。

拉开床头柜,果然,就看见了两支还没拆封过的白色蜡烛,安安静静躺在里边。

为什么不喜欢?温扬很执拗地问,艺术多美阿,鲜血的颜色多好看阿。

但它会让你疼,邵宁从床头柜里拿出蜡烛,将它放在温扬的书桌上,摸出打火机点燃,所有会让你疼的东西,我都不喜欢。

我不疼。温扬答得毫不犹豫。

我看着疼,邵宁凭着记忆找到温扬的医药箱,借着烛光找出纱布和绷带,拉过小朋友还在流血的手腕,轻声说,乖点儿,我给你包扎。

不要包扎,温扬扭着手腕要挣脱,包起来就不好看了。

不包起来我会心疼,邵宁低下头,认真看着温扬的眼睛,小朋友不是答应过我,以后不再让我心疼了吗?

温扬顿了顿,眉毛又拧了起来,像在仔细回忆自己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邵宁趁着小朋友发愣,强压下快要涌出来的心疼,利落动手给他包扎好了伤口。

窗外的风声雨声一刻未停歇,又突然响起声巨大的雷鸣。

温扬整个人跟着就是一抖,随后,就又好像突然切换了状态,抱着头蹲了下去,嘴里混乱地呢喃着,打雷了害怕,害怕打雷打雷了爸爸会回来,爸爸害死了妈妈,爸爸是个怪物,怪物,可我跟他一样,我也是怪物,打雷了,雷声好响阿好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