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安荣远远看着孟秋成,随后也上了马车之中。

目光与锦汐交错之时,微微点了下头。

锦汐也点头示意。

二人心照不宣,就像是达成了某一种默契。

梁王率兵攻城不久,赤绕榕溢带着西梁大军也到了。城门的一队守卫很快就落败,两军入城的消息便立刻就传到了张书礼的耳中。

张书礼一下跌坐在太师椅中,喃喃道了一句,大势已去。

皇宫有御林军坚守,城中有梁王与西梁大军的夹击,张书礼的人很快便投了降。张书礼为了夺得一线生机,想要生擒辅成王加以要挟,结果刚入辅成王府,就中了计,被人瓮中捉鳖,活捉了去。

这场战统共不过三个时辰,很快结束。

周师爷收到信,城门已开,可以入城之时已是傍晚。

锦汐扶起孟秋成,轻声安抚道,城门已开,你回来了,总归是要去见一见皇上的。洛英的尸骨也该寻一处地方,入土为安。她拼了命的救你,便是希望你活着。切莫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孟秋成听完锦汐的话,总算是稍稍回神。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快要天黑。她动了动唇,喉头一阵干涩。

城中的情况如何了?

公主及时赶到,张书礼被擒获。城中并未造成太大的损失,只是梁王此时成了救驾的功臣,已经入了宫,等着受封。

锦汐说完,一手按在孟秋成的肩头,我知道,你心中恨极了梁王。但如今,他是有功之臣,你不能与他硬碰。公主派人传信,皇上亦是无奈,公主望你快些振作,早日除了这些奸佞之臣。

孟秋成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将洛英横抱在身前。

锦汐又道,孟秋成,你真的想好了吗?此番回去,想走便不容易。

孟秋成顿了片刻,只淡淡道了两个字,入城。

锦汐知她必是如此,也没有反对。

好,只要你想好了,你去何处,我都陪你一起。生与死,都一起。

孟秋成心中感动,却是情绪所致,无法开口。

从此处到城中,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孟秋成一直抱着洛英入了城。

走到城门口,不少百姓闻讯赶来看孟秋成。并不是因为孟秋成救驾有功,而是因为张书礼被抓,孟秋成还活着,心生不平。

不少人拿着坏掉的臭鸡蛋和烂菜叶,直接扔到了孟秋成的身上。

狗官,奸官,呸!

这样的狗官竟没有死,也不知道以后还要祸害多少百姓。

就是,相爷处处为百姓着想,却还是被这狗官给陷害了。砸死他,别让这狗官好过。

人群之中,群情汹涌。几人入城没有军队的护卫,这条路走的就十分艰辛。

孟秋成已经被鸡蛋液砸了满身,她目不斜视,也不理会那些无知百姓的咒骂嘲讽。尽管此时她已经筋疲力尽,可她仍旧坚持抱着洛英走向了烟雨楼。

锦汐默默站在她身边,身上也已经被连累砸了不少的蛋液,可她也仍旧坚持走在孟秋成身边,与她一同承受所有的荣辱。

到了烟雨楼的门前,孟秋成抬头看了看上面的匾额,然后低头看着怀中的洛英,这里是我们相识的地方,我想,你最想去的地方一定是这里。

烟雨楼的门打开,甄娘从里面走出来,对于看多了生死的甄娘来说,看到孟秋成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命人让出了一条路,方便孟秋成进去。

然后亲自引着孟秋成去了当初洛英的房中。

房内的摆设未曾有过任何改变,孟秋成看着房中的一切,却有些意外。

甄娘在一旁解释道,洛英虽然嫁给了武将军,却是时常回来。只是那时候你却很少再来,就算是来了,也每每总是错过。

其实有时候错过也好,若是留了太多念想,对谁都不好。

孟秋成小心翼翼将洛英放入床上,红色的纱裙早已与血色融合一起。然后小心将洛英额头上的碎发轻轻梳理好才道,甄娘,替她选一个好地方,别再让她沾染这世间的尘埃了。

甄娘点头应道,孟大人放心,我一定会给洛英选个好去处的。

孟秋成看了一眼洛英,心中的愧疚更是无法言语。对于这样一个女子,她给不了承诺,给不了爱,她唯一能给的,也仅仅是一片净土。

世间的情千万种,可洛英选的偏偏是最苦最难的一种。究竟是她太执着,还是她太傻,谁也不知道。也许只有她下定决心这样做的时候,自己才最清楚。

孟秋成转身出了烟雨楼,锦汐仍旧陪在她身边。她拉住孟秋成,轻唤了一声,秋成,先回去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入宫吧!

好。孟秋成有气无力的回道。

锦汐看了一眼凤三与阿羽,此时便直接道,凤姐姐,阿羽受了伤,叫交给你照顾了,你自己也好好休息。周师爷,我们先回府中。此番还要劳烦周师爷,让府中的下人都回来。

锦汐姑娘放心,我这就差人去办。

锦汐见孟秋成神情恍惚,便也不再多话,拉着孟秋成穿过人群。

那些恶意的举动咒骂,听在她耳中,十分悲凉。

世人愚昧,真正能看透真相的人又有多少呢!

回到府中,锦汐亲自去厨房烧了热水,倒在了内室的桶中。然后将孟秋成身上的衣物褪去,扶着她坐在进热水桶内,一点一点为她擦拭着身子。

胸前的伤口已经没有再流血,她小心翼翼的将污血擦去,小心翼翼的触碰着后背的伤疤。

这些伤疤她不是第一次见,但是每每见了,总是心惊肉跳。

这里没有别人,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孟秋成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前方。

锦汐皱眉望着那一双失神的眸子,捧着那张清瘦的脸,洛英姑娘的死,不是你的错。你内疚,你自责我都知道,可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你就该振作起来。梁王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你看看你这样,你要如何给她报仇?

孟秋成听到梁王二字,面露狰狞之色。两手在水中握拳,狠狠咬牙,以至身上的青筋暴露,身子不停抖动。喉间发出低吼,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这模样吓的锦汐一把将她抱住,在她耳边轻呼,孟秋成,你别这样折磨自己。你难过就哭出来,你有怨气就撒出来。不管好的坏的,我都陪着你一起。就算所有人都误会你,所有人都憎恨你,我都会陪着你。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良久,孟秋成的拳头才慢慢松开,人也渐渐安稳下来。

锦汐再次捧着孟秋成的头,看着那一双失神的眸子,更为心疼。忍不住轻轻吻上那眸子,然后是高挺的鼻梁,微凉的唇瓣。

这一吻,似乎让这冰冷的人仿佛一下找到了温暖。

从缓缓到急切盼望,最后终是哽咽着哭了出来。

孟秋成躲在锦汐的怀中,像一个孩子一般,是我害了她,害了她一生。

锦汐也眼眶微红,洛英姑娘的勇气,的确胜过世间无数女子。可你也一样,你除了胜过那些女子,更胜过无数男子。洛英姑娘为你不顾一切,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爱错人,你值得她如此。

孟秋成小声抽泣着,将头埋的更深。

锦汐悄悄舒了一口气,哭出来就好。此前孟秋成一动不动,情绪也都憋在心里。周师爷说这样久了,也会伤及肺腑。她一路担心,现在总算是好了。

所有的情绪得以释放,对她也是一种解脱。

她轻轻抚摸着孟秋成的头,语气尽可能轻柔,你护了我这么久,接下来,就让我好好守护着你。若再有生死之选,我只愿与你同死,绝不愿独活。你也再不能丢下我一人了!

第97章

换上朝服的孟秋成目光恢复了清明,锦汐替她将腰间的束带系好,重新梳了发髻。带上朝冠,细细打量了一番,方才叮嘱道,公主说了,此番千万不能与梁王起冲突。这一次张书礼造反,辅成王也有意参与。只是梁王杀了张书礼的千金,此事才算是作了罢。这一变,梁王反倒成了救驾有功。

原本抓捕了张书礼,民怨已深。若是再斩杀了有功之臣,只怕会让百姓更为不满。民心不定,国局不稳。公主望你定要三思而后行。

孟秋成伸着手臂,任由锦汐替她梳理衣物,听着她的叮嘱也微微点了下头,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锦汐握着孟秋成的手,看着她道,你知道就好,公主让我不必再入宫。我就在烟雨楼等你回来。

也好,左右不过少了一个宫女,加上此前的叛乱,人人自危,谁也顾及不上谁,没有人会追究一个宫女的下落。可你毕竟是烟雨楼出来的,回去就太显眼了。梁王那边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不如就留在府中,等我回来吧!

锦汐本想拒绝,孟秋成反而将她的手握的更紧,放在唇边,轻轻印下一吻,不许拒绝。出了这么多事,我不想你再有事。既然哪里都有危险,那便留在我身边,让我安心,好么?

孟秋成说的诚恳,语气也温柔了下来。锦汐心疼她,自然也就不再拒绝了。她亦是认认真真的点头道,快些去吧,我等你回来。

孟秋成离开之后没多久,周师爷已经打点妥当,李寡妇也随着一起回了孟府。

此时周师爷与李寡妇闲了下来,便坐在院中,在桌上摆了一盘棋。

李寡妇正举棋不定,思索良久。前有虎,后有狼,这是陷入了死局。

周师爷手拿白子,落在黑子之中,虎乃森林之王,狼以群居,极难对付。想要破这死局,除非

除非什么?锦汐不知何时也来了院中,看着周师爷问道。

周师爷没有抬头,仍旧与李寡妇看着棋盘上的布局,任何事情都没有巧合之说,每一步棋都是人深思熟虑之后走出去的。大周经过几番波折,实力大减,帝王的心思,自然是在权利的基础之上做考虑的。

梁王一定会死,辅成王也一定会死。

锦汐又追问道,那孟秋成呢?

李寡妇手持黑子,啪的一下放在了棋盘之上,锦汐姑娘,所谓天机,不过是比常人多算计了一步,并非神仙。孟秋成如今要面对的便是这前有虎后有狼的局,你觉得她将如何呢?

锦汐想了想,那是她最终要面对的是虎,还是狼?

那就要看她最终是将谁当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

周师爷抬头看了锦汐一眼,她入宫了么?

锦汐点点头,刚走一会儿。

周师爷恩了一声,北姜那边蠢蠢欲动了这么些年,这会儿也想要趁机攻打大周。富察尔泰与北姜王勾结,这一战是避免不了的了。不过西梁与大周联手,这一战北姜是要输了。

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么多,接下来就要靠她自己。替我转告她,答应我的那件事情别忘记了。我也是时候该与夫人离开了。

锦汐微微诧异,离开?周师爷要去哪里?

天下之大,自是想去哪里就是哪里。

可她的事情还未结束。

她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这冤案最好的结果,就是找一个合理的替罪羊去顶罪,还邓将军一个清白罢了。而我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了她什么了。周师爷说完站起身,扶着李寡妇又对锦汐道了一句,她心结难平,绝不会是表面上的这般淡然。以后就需要你多多费心,替她解了那份心结。锦汐姑娘,多保重,告辞了。

周师爷带着李寡妇离开似乎是早就想好的,二人的行囊不多,已经收拾好。这说走,也就走了。

锦汐站在院中,忽觉有一丝落寞。

她知道,孟秋成一定与她一样。

但看着周师爷与李寡妇,这么多年,依旧相爱,实属不易。

而这世界之大能够陪伴身边的人本就难寻,要做到不离不弃这四个字就更加难。可不管多难,她都愿意留下来,陪着她一起承当。

梳洗之后的孟秋成,全身透着一股冷气。赤绕榕溢盯着站在大殿之上的孟秋成,不屑的握着酒杯笑道,周皇的人果然厉害,竟还没有死。

魏安荣冷眼瞪着贴着她身边而坐的赤绕榕溢,片刻,转头对着魏元齐道,皇兄,这一次幸不辱命。不过要说到功劳,最大的定是孟大人。

赤绕榕溢打断道,诶,公主这话说的可就不太对了,孟大人虽然有功,但救出周帝的人可是梁王和小王啊。呵,小王也听闻公主与孟大人的一些事情,该不会是公主对孟大人还,余情未了吧?

这话一出,朝臣皆都不敢说话,唯有刚刚放出来的绍仝,涨红着脸斥责道,小王子远道而来是客,但这话说也实在有失分寸了些。公主与小王子已定下姻亲,小王子如此说,岂不是让自己蒙羞了?

赤绕榕溢银色面具下的眼睛转了转,笑道,这位大人提醒的是,是小王失言了。不过小王和公主的婚事也是该抓点儿紧了。

绍仝一顿,颇有些不甘,望着赤绕榕溢,忽有些胆怯了。虽然带着面具,可绍仝依旧可以感受到他身上那份不容挑战的王者权威。

这一愣神,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魏元齐看着赤绕榕溢,听他说话便知此人难缠。这样的人留待日后未必是好事。若不是现在他有求于人,得人相助,他绝不会与这样的人往来。

小王子远道而来,本王敬你一杯。梁王适时出来,上前解围道。

赤绕榕溢点头笑了笑,看来这大周还是梁王殿下最合小王的意,听闻梁王还未娶妻,我西梁的女人虽不懂风雅,可模样甚好。呵呵,只要梁王说一句,小王明日就差人给王爷送到府上去。

小王子好意,本王心领了。今日多亏了小王子,本王的父亲才能得救。这次,不仅是大周得幸于小王,本王亦是。只是家父受了惊吓,不能入宫亲自感谢小王子,便由本王代替了。

王爷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赤绕榕溢也举起酒杯,不过王爷要真是想谢,等小王与景荣公主成了亲,咱们两国就是友谊之邦了。到时候有的是机会。

赤绕榕溢的这番话,别有深意。梁王笑着饮下了杯中酒,方才坐下。

魏安荣坐在赤绕榕溢身边,自然也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拉拢意思。瞪了她一眼,以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小王子刚刚以友军的姿态化解了大周的危机,转过脸这么快就想要分解大周,是不是太着急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