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献容如今毕竟是敌国皇后,又参与朝政,所以祖逍的回答很谨慎,同样的也足够坦率。

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对方才幽幽一叹。

“不知两位可有听说清河公主的下落?”

清河公主司马华,乃是羊献容在当晋惠帝皇后期间所生,算起来应该二十岁了。

永嘉之乱时,她随乱民南逃,结果半路上却失散了,从此便音讯全无。

后来羊献容也曾数次派人去寻找,奈何因种种原因,皆是毫无消息,身为母亲,自然是痛彻心扉,日夜悬心了。

闻言王羲之一脸茫然,显然也不清楚,反倒是祖逍知道一些,只因这位公主的离奇故事,被载入史册,《晋书列传第一》便曾专门收录。

“皇后放心,公主如今很好,已然成亲生子。”

听到此言,羊献容期待的目光终于一亮,“果真如此,那我也放心了,可否请君详细说一说。”

其实清河公主的经历,十分坎坷,永嘉之乱时,她才十岁,在逃乱的人群中不幸走失,被贼人掠走,转卖给吴兴钱温,成了其女的奴婢。

这位钱娘子并未留下名字,但据说却是个刁钻刻薄之辈,尤其是对下人十分严酷,非打即骂。

司马华?相貌出众,加之出身皇室,更是气质绝尘,钱温女自恃美貌,对此嫉妒欲狂,于是挖空心思百般折磨。

清河公主不敢公开自己的身份,害怕被钱家杀人灭口,只能隐忍不发。

到了司马睿镇建邺时,某次公主受命出去买药,便趁机逃走,自报身份求见于他。

当时正巧司马华的姐妹也在此地,立刻出来相认,听说公主被人虐待,司马睿自然是勃然大怒。

于是将钱温父女即刻斩首,家产亦全部没收,这二人作恶多端,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但堂堂一国公主被卖身为奴,还受尽虐待,传出去总是有辱尊严。

因此后来司马睿改封她为临海公主,宗正曹统尚之。

祖逍说到这里,王羲之也终于恍然大悟,要说是临海公主,他自然知道了。

曹统乃是曹魏皇族后裔,身世显赫,一表人才,与临海公主夫妻恩爱,也算是一段佳话。

“华儿她……受苦了。”

羊献容听完女儿的遭遇,半晌才叹道,不过这悲伤转瞬即逝,“多谢二位告知。”

又上下打量了王羲之一眼,凤目中威严陡生,“王丞相怎会放心许你入大赵,难道他不知尔与令尊容貌十分相似么?”

祖逍心中一惊,羲之的父亲曾在西晋担任丹阳太守,羊献容见过他自然不奇怪。

自己百密一疏,却没想到羲之的长相会与亡父相像,被人给一眼识破身份。

羲之却苦笑一声:“我此生志在书道,至于其他种种,皆是云烟。”

这是在表明态度了,他们方才还觉得羊献容是个思念女儿的慈爱母亲,可转眼之间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前赵皇后。

用审视地目光又打量了祖逍一遍,“想来你也不是普通身份了,二位真是胆大包天,便这般大摇大摆登堂入室,也不怕落得个身首异处。”

大厅上的气氛顿时就紧张起来,羊献容久居高位,又历经磨难,身上自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就连刘子瑜也变了脸色,侧首呆呆地看了祖逍一眼,歉意道:“对不住,我真的不知道会弄成这般情况。”

祖逍深吸了一口气,羊献容若真的要杀他们,完全可以直接派兵抓起来,没必要特地在这样私人的场合点出来。

“赵与晋之间虽颇多恩怨,但如今也算是暂时相安无事,我兄弟二人只不过是两个无名小卒罢了,游历此间。

若皇后真是容不下我等,自是无话可说。”

他平静地抬首看向羊献容,后者目中光芒晦涩,让人完全看不清里面的内容。

刘子瑜也立刻起身下拜,“今日他们肯来,都是因我相邀,还请姨母宽恕。”

空气一瞬间似乎凝滞了,祖逍表面上泰然自若,手心里也同样捏了一把汗。

魏晋乱世,上位者们大多数都视人命如草芥,残暴好杀,刘曜本人就是个出了名的杀神。

此时他们的生死,全在羊献容一念之间……

寂静中,羊献容清朗的笑声响起,让所有人都心头一松。

“呵呵~果然好胆色,难怪子瑜回来百般夸奖了,今日一见,确实是个少年英杰。”

“子瑜与在下一见如故,言谈间自然会颇多赞语,让皇后见笑了。”

祖逍朝刘子瑜感激地笑了笑,方才她肯出言求情,也确实是把他当作朋友对待了。

“好了,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交往,我这个做长辈的当然不会干涉。

只是子瑜年轻任性,还请二位多担待一些。”

她说得风轻云淡,一派长者风范,意思却很明显,隐晦地警告他们不要打刘子瑜的主意。

看来她对刘子瑜母女二人,是真的关爱有加,难怪以会稽国夫人的尴尬身份,还能得到贵族们的礼遇了。

只是……可惜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今年四月间,羊献容就会感染上瘟疫,不幸身亡。

自她去世以后,刘曜悲痛欲绝,从此更加酗酒无度,又大兴土木为羊献容修建高规格的陵墓,导致民怨沸腾。

也直接使得原本就风雨飘摇的前赵朝廷乱象丛生,最后在与后赵石勒的战争中频频失利,被擒而杀。

忽然间他心中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说不定可以改变北方局势,为北伐军再争取一些时间。

要知道如今北方最强大的就是前后二赵,但石勒此时励精图治,已经大有凌驾于前赵之势。

等他横扫北境,结束内乱,也就是挥军南下之时。

如果刘曜能够再多坚持几年,能与石勒拼得个两败俱伤,那么对北伐大业来说,绝对可以渔翁得利。

如今黄河以南虽然被祖父收复,但却人心动荡,加之东晋皇帝的猜忌,要想站稳脚跟,将豫州经营好,至少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

脑中灵光一现,再次抓到了一个改变历史的关键节点,那就是挽救羊献容的性命。

自东汉晚期以来,华夏大地就被瘟疫严重困扰,三国时期更是因此死亡无数,连曹操都感慨“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魏晋以来一直疫情不断,只是瘟疫的种类由东汉的伤寒转为疟疾和寄生虫、麻风病等等。

此次刘曜出征不利,正是因为军中爆发了疟疾,皇帝染病,不得不紧急回京。

估计也就是在此时,将羊献容给传染上了,因她体质较弱,最终没能熬过去,香消玉殒。

可他并非学医之人,又该如何让羊献容避开这场灭顶之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