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这天晚上，季夏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的时候。

小县城里热闹而又充满烟火气的街头，背着书包的中学生往往在天才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走出家门，踏上前往学校的公交车。

那一年，户籍的原因季夏不得不从大城市回到老家的小县城里念初三，以准备即将到来的中考。

因为学校的地址离表哥家比较近，所以家里干脆商量好让她在这里借住一年，而当时的江晚秋正和表哥在谈恋爱，一来二去，和她也就熟悉了起来。

季夏很喜欢这个比自己大了八岁的姐姐，在她的成长的一个阶段里，从不曾有这样一个玩伴的角色。

而江晚秋不会嫌弃她小，也对她很好，会在那个所有人都在强调“好好读书、刻苦读书”的年代陪她熬夜复习、替她请病假、带她出去看电影，还会拉着“请病假”的她逃开晚自习，两人坐在江坝上肩并肩晃着腿吃冰淇淋。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季夏第一次对“大人的世界”产生了憧憬。

她想，原来大人的世界是这么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不过可惜的是后来江晚秋跟着导师回去了，分离之前，季夏向对方要了一个联系方式，约定好等中考成绩出来自己考上一个好的高中，家里允许买手机了之后，两人就重新联系。

只不过很巧的是，那张纸条在一次意外中弄丢了。

谁知道这么一晃眼，就四年了，而江晚秋也真的成为了“江医生”。

乱七八糟的碎片记忆季夏梦了一整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精神状态不太好，楼下集-合的哨声吹得急，但她还是拿起口红在自己的嘴唇上涂抹了一下，让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好一些。

今天，也还是艳阳高照的一天，昨天晚上大一学子们的线上求雨活动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老天爷根本不买账。

但值得一提的是学校领导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他们学校的这批还只是孩子，不是少林寺十八铜人，经不起这样的操练，所以到了傍晚一整天训练结束的时候，教官传达了一个新的通知——

“你们班主任刚刚打电话过来说学校要求每个班派出两个人今天晚上去医务室学习一下避暑知识，谁想去？”

“可以加综合素质分。”

减训是不会减训的，但学校领导觉得他们可以从“预防”上面下手，所以有了这么一出。

“报告，我去！”教官的话音刚落，队列里一声就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季夏身材高挑就站在首排，叫人一眼就看到。

女生鼻尖凝聚着细细的汗珠，眼神亮亮地朝这边望来。

“还有吗？”教官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然后继续问道，“如果没有的话我就点班干部了。”

说完，他的眼神开始在队伍中来回游走，似乎在思考着点谁的名字，可除了季夏之外机会没有其它人愿意浪费晚上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去听什么劳什子的避暑知识科普。

“那我去吧。”就在这时候，站在季夏旁边的宋娜娜犹豫着出声了。

说完之后，她还不太理解地偷瞥了旁边的季夏一眼。

也不知道这人咋想的。

两个名额确定下来之后教官也没有再为难这些学生，很快就说了解散，队列里发出欢呼声，大家成群结伴散去了。

这个点食堂和小吃街的人太多，季夏和宋娜娜两人结伴往寝室的方向走，准备洗个澡再出来吃饭，而为了避免一会对方叽叽喳喳的主动提问，季夏干脆自己先把话给圆上了。

“你昨天回来之后不是一直都在跟我说江医生有多漂亮吗？”她歪过头来，冲好朋友神神秘秘笑了一下，“所以我也想见识一下。”

——她倒要看看，江晚秋今天摘了口罩之后是不是还装不认识她？

但宋娜娜却没做他想。

“我就知道，”她一点不觉得季夏随口给的这个理由扯淡，反而觉得再正常不过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看美女嘛！”

两人一路闲谈回了寝室。

为了保险起见，吃饭的时候季夏还是拿出手机给江晚秋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过去，她需要确定，今天晚上对方是在场的，不然的话她的“主动请缨”就完全失去了意义。

毕竟她也不是什么特别喜欢听讲座的人。

而季夏不知道的是，彼时的江晚秋已经脱下了身上的白大褂，在医务室里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身为临时顶替的校医，晚上值班并不在她的工作范围里。

“江医生，今天晚上真的不一起吗？”医务室的另外一个男校医忍不住开口，试图改变江晚秋的决定。

他很想和对方多相处一会，奈何江晚秋总是表面上看起来一副平易近人好相处的模样，实际上却并不好接近，林徐试过很多次私下里和对方开展非工作话题，可压根就没得到过几次有效回复。

“不了，”面对林徐的邀请，江晚秋不厌其烦再一次婉拒，她将自己一侧搭落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回过头来冲男人莞尔一笑，“我还是喜欢给人简单看病，不喜欢为人师，传授知识这种事情就留给林医生去做吧。”

这种无聊的事情。

——周周说自己买了一辆新车，今晚要带她一起去兜风。

她已经完成今天的工作了，并不想给自己找“班”加。

江晚秋的东西没有多少，她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拎着车钥匙朝着门口走去，忽然一下从凉爽舒适的室内踏出去，她还不怎么适应，只是这时候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一声提示音——

【江医生，学校今晚安排我们去医务室学习避暑知识，你会在吗？】

季夏刚刚发过来的消息，叫江晚秋离开的脚步忽然一顿。

她握着手机怔在原地，盯着这行字只是稍稍犹豫了会，就给出了回复。

也几乎是把消息发出去的同时，江晚秋在林徐的注视下直接转身折返了回去，当着对方的面，将自己的东西重新又放回了医务室的私人柜子里。

“又想了想，觉得和尝试一下和这些可爱的学生打交道也挺不错的。”江晚秋随便扯了一个反口的理由，朝还没反应过来的林徐望了过去，顺手也将柜门用指尖轻轻推关，“林医生，我没什么经验，晚上还请你多多指教。”

她的变脸功夫，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到了晚上距离定好的开讲时间还有那么大半个小时的时候，医务室里两个医生忙前忙后，早早就在布置场地了。

江晚秋一边核对着今晚到场的人数，一边清理着手边已经准备好的“避暑小贴士”，这是一会要发下去的。

就在这时——

“江医生！”门口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听到有人喊自己，江晚秋立马就停下了手里的事情，她抬起头来，一眼就望见了正从门口往里走的宋娜娜和季夏。

“你们来这么早啊，现在离开始的时间还有好一会呢。”江晚秋看了一眼自己腕上的表，她起身，眼神越过了宋娜娜，朝对方身后的人笑着也打了个招呼。

她脸上仍然戴着口罩，只是能看见一双弯弯的眸子。

“季夏说学校没有安排学生会过来帮忙，我们早点过来看看有没有帮得上的地方。”她三言两语，将“季夏说的话”全都给倒了出去，“江医生，我们听说今晚有医学小课堂所以主动包揽了班上的两个名说要过来呢！”

宋娜娜倒是只口不提自己开先不太愿意过来的事情，只是在江晚秋面前狂刷好感度。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像个小迷妹。

“而且季夏今天过来还特地化了妆！”

“哦…是吗？”听到这句，江晚秋抿唇一笑，朝着宋娜娜身后的人意味深长望了过去，只见女生双手背在身后，弯着眸子站在那大大方方回望着自己，似乎对于朋友被“抖出”底这事，并不怎么在意。

季夏变了。

这一幕落在江晚秋的眼中，她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这个。

如今的这个季夏，似乎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会因为别人的的几句话就扭捏害羞以沉默示人的小姑娘了，女孩长成了大人，瞬身上下都散发着这个年纪应有的朝气和活力。

几个人很快投入到“避暑知识小课堂”的布置中去。

宋娜娜跟着林徐到后面的壁柜里去拿一些常用的避暑药物，而季夏则是留在了江晚秋身边，帮着对方忙前忙后。

布置这些东西的时候季夏看起来十分熟悉的样子，江晚秋只是走了一会神的功夫，就发现对方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个闲置的小置物架给放到了医务室进门的位置，而她刚刚整理好准备一份份分发下去的“避暑小贴士”也被整齐地摆在上面。

“让大家进来的时候自行领取，这样就免了一份份去发的麻烦。”见江晚秋朝自己这边望来，季夏解释了一下。

“确实省了不少事，你心思很巧。”

“我在学生会经常跟着布置讲座现场，做习惯了。”得了夸奖的季夏也只是眨了眨眼，并不居功，反而是将话题轻巧绕到了别的地方，“姐姐要喝水吗，我给你接杯水吧？”

一整晚的时间，江晚秋只要是看到季夏的时候，对方都是笑着的。

“姐姐！”

“姐姐……”

“姐姐。”

一句又一句“姐姐”从季夏的嘴巴里好不自然喊出来，再也不是生疏的“江医生”三个字。

女孩的声音甜甜的，就和她的人一样，像极了放足了蜂蜜的柚子茶，清新甜口。

昨天和今天的反差太大，江晚秋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抬手将特意戴在脸上的口罩取了下来，浅蓝色的口罩被随意放在了桌面上，一张精致姣好的容颜就这么暴露在了空气中。

季夏转过头来，就这样撞进了江晚秋那双的眸子里。

这张脸和她记忆中的样子瞬间就重合了起来，只不过四年前和四年后的江晚秋略有不同的地方是更加成熟了，虽然昨晚就已经猜到了真相，可真的再见到，季夏还是有些感慨。

她张了张唇，一时有些词穷。

只见这时候，江晚秋伸出一只手撑在了桌面上，两根手指轻叩着木桌面发出“咚，咚”的声音，女人半歪着头，挑着一双好看的眉毛朝季夏望了过来：“为什么昨天没有认出来？”

她不说自己为什么故意不脱口罩和对方相认，反而倒打一耙。

“我……”季夏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刚想要解释就被打断了。

“一会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