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是什么日子,枕山楼的风小姐也来光顾敝店了。”

风茗提着裙摆刚刚走下马车,缀玉轩门口侍应的伙计便赶忙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道。

“早听闻缀玉轩的脂粉钗环是洛都一绝,只是琐事缠身今日才得以拜访。”风茗略微颔首,矜持地微笑着,“缀玉轩名满京城,又何必出此自谦之词?”

说话间,她抬眼扫过了这座挂着“缀玉轩”牌匾的三层小楼。雕梁画栋、镂月裁云,微风拂过之时,檐角下的一串串百鸟纹铜风铃琮琮作响,一派华贵之象。

那伙计闻言也是笑着,一面在口中附和着,一面作势要引着她进入缀玉轩。

而就在这时,另一辆形制相似的马车也紧随其后停在了门外。沈砚卿执扇从马车上不紧不慢地踱步下来,察觉到缀玉轩伙计的目光后,他便也抬眼看过去,从容地笑了笑。

伙计连忙道:“想不到沈先生也大驾光临,失敬。”

“大家皆是洛都之中的生意人,何必客气?”沈砚卿依旧保持着笑容,眸光清亮,“风小姐有意置办些脂粉,恰好我听闻此处的书画亦是不错,便同来看一看。”

“既然如此,两位,请。”伙计看了看两人,自以为了然地露出了笑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领着他们走入了缀玉轩。

缀玉轩上下三层,一楼为脂粉及书画,二楼为钗环首饰,三楼则设有雅座并提供各式小食糕点供来客休憩消遣。也因此,除却那些夫人与小姐,常常也有些世家的公子哥专程来到三楼雅座诗酒作乐。

沈砚卿向着伙计道了一声谢,便径直去一旁看起了书画,风茗则由伙计领着,一路来到了珠翠琳琅的第二层。

风茗一一地挑拣比对着几支珠钗,因那伙计寸步不离地跟着,也不便调查些什么,索性看似无心地与伙计闲谈了几句,又问道:“素来听闻缀玉轩的珠钗做的琳琅满目各不相同,今日却为何见了数支相似的?”

“风小姐有所不知了,”伙计听得她语气温和,并无世家小姐的高傲跋扈之气,也笑着答道,“这店里的珠钗供不应求,而今日凌晨时失事的货船里正载着不少制作的料子,掌柜的没办法,也只得用剩下的一些材料勉强地做了一些出售。”

“这样说来,未免有些可惜了。”风茗似是有几分感慨。

“是呀,这货源一缺,生意也就不那么好做了,京中几位侯爵夫人家的单子都还没交上去。”

“原来如此。”风茗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只是想不到缀玉轩的掌柜如此心灵手巧。”

伙计听了这话自然受用:“这是自然,我们掌柜便是靠着这做珠钗的精巧手艺,再加上祖传的脂粉方子,这才得了洛都贵人们的青睐,有几款连宫里都在用呢。”

风茗正挑了一支玉垂扇步摇细细地端详着,闻言移开了几分视线,抬眸问道:“祖传的方子?”

伙计故作神秘道:“这可就是秘密了。”

风茗也不追问什么,又取过一对东珠耳坠嘱咐伙计去包起来,道:“既然如此,便领我去看看那脂粉吧。”

“风小姐果真是识货,这都是时下盛行的首饰呢。”伙计照例夸赞了几句,用镂花精美的礼盒为她装好了两件首饰,递到了她的手中,“这边请。”

风茗随着伙计回到了一楼,取过几盒用金纹镂花圆盒盛放着的脂粉,微微打开后闻了闻气味,问道:“这里的脂粉看起来种类繁多,不知小哥可有什么推荐?”

“那是自然。”伙计指了指放在最前面的几类脂粉,“这款潋滟香,还有这款秋水绿波,都是近来洛都小姐们爱用的。”

风茗将两者一一取了看过,而后笑道:“那便再来一盒潋滟香吧。”

与此同时,沈砚卿正漫不经心地取过了一幅画卷,作出细细观赏的模样。

他同意风茗的这个提议自然绝非心血来潮,实际上,早在怀秀园一案后,他便依照石斐往年的生意往来记录,盯上了洛都的几处商户。

他们无一例外地都与醉生散的交易有着或近或远的联系,缀玉轩便是其中之一。而他也在四月末时开始,频繁地收到眼线对这些地下交易的汇报。

这又是否能证明,缀玉轩过载的货船之中,便是醉生散呢?这等药物融入河水之中便是了无踪迹,确实也难以调查。

而这逐渐变得频繁的醉生散交易,又是否与千秋节有关呢?

沈砚卿正思索着,余光便看见了他所要见到的人:一个衣着长相均让人过目即忘的中年男人在伙计的带领之下走入缀玉轩中,直接向着掌柜所在的柜台走去。而后,这两人寒暄了几句,便一同推开了偏门走了出去。

沈砚卿放下手中的画卷,不动声色地走到了窗边,拿起了另一幅较小的画卷展开,凝神地听着窗外的动静。

两人刻意压低了的语声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耳中。

“云掌柜,风城那边……不太好……北疆……谢徵……”

“金仙观那边……等不及……千秋节……”

“北城主……”

那两人似乎是在后院踱步着渐行渐远,话语声也渐渐地消弭在了缀玉轩嘈杂的人声之中。

但仅仅是这只言片语,已经足以让沈砚卿想到许多。

谢徵,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听到这个名字了。

而云氏,如果不曾记错的话……

“先生在看什么画,这么出神?”

少女温和文雅的语声之中不掩笑意,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沈砚卿抬眸一笑:“挑得这么快?”

“是啊,”风茗抱着礼盒笑了笑,取过了沈砚卿刚刚放下的画卷端详起来,“平康年间的画作?我原以为先生在看什么珍惜的古画呢。”

沈砚卿这才瞥了一眼画中的落款,只见上面洋洋洒洒地题着一行字:清明雨,平康十七年二月,应岚。

沈砚卿见方才领着风茗上楼的伙计正在不远处等着吩咐,便笑道:“这幅画虽是近人所作,但笔法肆意淋漓,意境开阔,我倒是很喜欢。”

风茗正要再说什么时,却听得通往西市小巷的偏门处传来了敲门声与人声。

“这位大哥,我听说这里最近一直在招工?”

循声看去,风茗见到的是一个衣着褴褛、面黄肌瘦的年轻人。

洛都的……流民乞丐么?

“招是招,不过……”那个开门的伙计上下打量了一番流民,“你能做些什么事?”

“大哥,我什么体力活都能干,要是掌柜的需要我学什么,我……我也学得很快的。”流民赶忙说道,“我只求能吃上一口饭。”

那伙计似乎是在斟酌着他的话,良久才将偏门完全打开:“跟我来,别惊扰了我们的客人。”

“是、是是……”那流民惊喜万分,赶忙抬脚走了进来,笨拙而拘束地跟着伙计去了后院的方向。

风茗看着这一幕,心中莫名地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兀自低声叹了一句:“有些奇怪……”

沈砚卿自然也听见了方才的响动,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暗暗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风茗会意,只作是无意地不再多言。

沈砚卿略微扬声对不远处的伙计说道:“这幅画是什么价钱?”

那伙计闻声上前看过,陪笑道:“这前代时意园的诗画虽说并非什么古物,如今却也十分难求——四百铜子。”

“好,也为我将这幅画包装一下吧。”沈砚卿笑了笑,将铜子与画一并交到了伙计的手中。

伙计得了生意自然是高兴,应了一声取过画离开,不久便将包装好的礼盒交到了沈砚卿手中,见两人有意离开,陪笑着:“两位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