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阳舌头有一瞬的打结, 冷声想反驳:“宋洇, 你就不怕——”

话还未尽,听到一声轻嗤。

大小姐露出明艳的笑容, 比俗世的红玫瑰还要娇艳欲滴, 恐怕无人能与之媲美,在昏暗的灯光下没有半丝半毫的瑕疵。

少女明明在仰视他, 却仿佛他被人睥睨, 是那般的毫无畏惧,全然高贵。

“你是蠢吗?”

一字一顿的疑惑清晰, 她歪头问他:“郑嘉阳, 你以为我父亲和宋家当真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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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晤会所外,秋风融入夜色,月光融融。

宋洇心头还有气。

她喊傅晏来是为了看郑嘉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是想看看傅晏的表现。

至于结果。

“有没有醉?”少女面沉如水,拦住了少年的去路,她的手指揪着傅晏的袖角, 有几分不高兴。

郑嘉阳点的伏特加是俄罗斯进口的, 君晤会所最烈的酒种, 60度。

一下子喝下去满满当当的大杯, 就算是老手也受不了,会烧胃。

更何况傅晏。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喝酒,但想来不可能是熟手。

傅晏看起来不像是喝醉了酒的人,皮肤依旧冷白,浅淡的眼睛静静地落在她身上,脊背笔直,腰腹埋进深色长裤那段会精瘦些。

他面色如常,依旧是沉默,气息却很缓也清晰,像是葱绿山谷里的长风,一呼一吸,似乎对应着这具身躯在黑色冲锋衣下胸膛的起伏,每一声都清晰。

诚实地告诉她:“喝醉了。”

明明是如常的声调,在宋洇的耳中却听出一丝服软。

可宋洇不吃这一套。

少女冷冷看着他,声音也冷,质问:“喝醉了你还喝?”

傅晏是真的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已经是这样一个人。

傅晏做事极端而果决,像是一把开膛破肚、锋芒毕露的玄剑,他不时时鸣啸,但一出鞘,便是两败俱伤。

少年思考问题的时间比往常久了些。

还是清冷的样子,给出了回答:“你喊我来,就是想让郑嘉阳下不来台。”笃定的语气。

这是事实。

但宋洇没有让傅晏做出这样的举动。

“那你可以——”

话还没说完,傅晏就已经低了头,镇静却低沉的声音继续说:“宋洇,如果我能喝,你会希望我喝下去,这是理智考虑下最好的选择,你会希望这样,不是吗?”

秋风飒飒,吹动路两旁的梧桐树,宋洇觉得冷,汗毛直立,鸡皮疙瘩都起来。

她深切意识到傅晏是喝醉了,平日里这个人不可能跟她这样说话。

宋洇瞪着他,气愤的情绪憋在心里,反问他:“那你能喝吗?”

少年语气坦诚:“不能,酒太贵了,今天是我第一次喝。”

宋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勉强稳住了心绪,问他:“难不难受?”

以往宋清予应酬喝醉了酒,吐得难受,会四仰八叉地躺在家里客厅的欧式沙发,说些胡话,然后抱怨句“太难受了,以后再也不要喝酒”。

而现在,傅晏身上沾了太多的酒气,湿热的气息像是海浪裹挟的腥咸,让她显得潮湿。

他整个人都在威士忌的气息里。

冷淡的喉结就在她的视线中间,沾染了湿意,纯欲而性感。

他没回答。

只是错开了和宋洇的目光,说:“我先回去了。”

宋洇平声问:“今天不去医院了?”

傅晏闭了闭眼,轻声:“我不想让我妈看到我这样。”

他抬脚就走,孑然一身,像是毫无留恋。

宋洇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意又上来,像是遏制不住的要突破山口的火山岩浆。

在后面扬声叫他:“傅晏!”

一字一顿,再好的名门淑女也会在喜欢的男孩面前展露出不一般的一面。

宋洇没再像以前那样冲到他跟前,只是在原地等他。

夜色下,少年的身影单薄,身型落寞。

宋洇:“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

“什么?”傅晏回眸。

“我问你,难不难受。”

话是载着强烈的怒意,可是说出口,宋洇才发现自己充斥怒意的心脏被揉杂得疼痛。

少年略显苍白的面容没有波澜,眸似清潭,浅淡温纯,就站在不远处看倨傲的大小姐,眼中,背景车流如织繁华如梦,人却只有她一个人。

宋洇恍若产生了错觉,仿若时岁匆匆,傅晏贫瘠的世界里只有她。

真是少见的深情错觉。

“宋洇,”少年清沉的声音从不远处被凉风吹来,他很平静地请求她,显得可怜,“能送我回家吗?”

“我太难受,有些记不得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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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晏家在老城区的顶楼,破败的楼房上了年代,墨绿爬山虎肆意生长,榕树比五层楼还高。

黑暗的楼道尘埃铺陈,有青苔的潮热霉味。

宋洇虽然知道地址,但还是第一次来他家。

这一路宋洇就在前面走,傅晏在后面像是个高大缄默的尾巴,静静地跟。

傅晏到家时已经睁不开迷蒙的醉眼,宋洇在前头走,要停下来等他,他才能跟上来。

“我不留你了。”在楼道口,傅晏终于出了声。

他摸出家门钥匙,研究了好一会,才把门给打开。

大小姐明艳的脸上露出不情愿,撩起眼看眼前人,质问:“我把你带回来,你就这么感谢恩人?”

房门“吱嘎”一声打开,露出里面的陈设。

简单的两室一厅,房间窄小,但打扫得干净。

玄关处放着一沓鲜艳的传单,用彩色长尾夹固定,是兼职的信息。

宋洇环顾了四周,又重新落在傅晏身上。

他酣醉时像旁人微醺,没有太多醉酒的真实感,眼睛只开了一条缝,狭长而迷人,嘴角轻扯,缱绻地笑,湿热的气息让他像是个成年人一样野性而张扬,他贴着门看明艳的少女,“宋洇,你不仅是恩人还是债主。”

语气慵懒而惑人,“但还是别进来了。”

宋洇狠狠地瞪着傅晏,像是穷尽所有的冷漠情绪。

恩人有自己的脾性,问:“如果我偏要呢?”

傅晏闭了眼,眉间闪过迷蒙的痛苦神色,薄唇轻启,告诉她:“好。”让开了道。

宋洇一怔,听到少年的声音。

“但我真的扛不住。”

她一惊,连忙上前,握住傅晏的手,问:“怎么了?”

一捏住傅晏的手,宋洇才发现烧得厉害,像是在火炉上反复烫过,躁动得连黑色冲锋衣里露出的手臂青筋都在跳动。

傅晏不说话。

他气息中发出一声轻笑。

“晕,想睡。”

人喝醉了酒会麻痹小脑的平衡中枢,傅晏抵着门板就是因为找不到平衡。

他像是颠簸的船,在海上迷失了风向又遇见风浪,没有安全感。

宋洇抬手想摸摸傅晏的脸进一步确认,却先一步被傅晏逮住。

骨节分明的手冷感却又滚烫,像是火种,只要挨上她,便也能将她一起点燃。

傅晏的手指因为酒精的刺激没有意识地稍稍蜷曲颤抖,然后用力,与她十指相扣。

宋洇睁大了眼睛,心脏猛烈一缩。

伏特加的热烈和衣服上浅淡的皂香揉杂,势不可挡地入侵宋洇的鼻腔,将她整个人笼罩。

这味道有种矛盾的不协调感,嗅起来刺鼻却也叫人沉醉,在引诱人沉沦。

傅晏以他们紧扣的手为基点,颇为放任地放松了身体,扑倒在宋洇的怀里。

少女懵懂而迟缓地抱住傅晏。

她觉察到傅晏的脑袋靠在她的肩膀,毛茸茸的,像是可怜的小狗,如果她捏两下就会发出求饶也听话地嘶叫。

少年的身体有力而精瘦,比想象中还要沉重。

“我站不动了,宋洇。”

她听见傅晏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