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自小生活在南方的人没有经验,曲筝把脚一拿出来才发现,一小部分雪钻到脚底,绫袜被濡湿了,暴露在冷风中后,瞬时结冰,变得又冷又硬。

这可怎么下地走路?

绣杏吓傻了,为自己的愚蠢道歉。

曲筝温声说没关系,镇定道,“你去找公主要双干靴子和绫袜,我在这里等你。”

也只能这么做了,绣杏用披肩把她的脚包裹严实,而后小跑着返回毡房。

*

梅园外,一辆华贵的马车静静停在那里。

车厢寒寂,偶有手指碾过纸张的沙沙声,谢衍半倚在窄榻上,手里握着一卷。

文童瑟缩在一旁,肚子里直泛酸。

他平日打理书房,很少出府,今日公爷好不容易带他出门,梅园的门都没进,就拐到这山麓边,看空气。

若说原因,还不是公爷半道上遇到陆姑娘,怜香惜玉,将毡房拱手相让。

说起这位陆姑娘,都说她和公爷自小睡一个屋子长大,情意非同寻常,反正他不知道,他那时候还小。

文情同他们一起长大,倒是知道,只可惜他这个人一提到陆姑娘就故作深沉,烦人的很。

文童懒得问他。

但在他看来,若公爷和陆姑娘真像他们说的感情好,毡房那么大,他让给陆姑娘之后,自己为啥不进去,而是留在马车里避嫌。

文童在车里越坐越冷,见外面太阳升起来了,想着阳光下可能还暖和点,索性披着毯子下了车厢。

文童刚下车,突然从外面撩开车帘,犹豫着叫了一声公爷,而后指着梅园道,“您看雪地里坐着的是不是少夫人?”

谢衍视线一抬,顺着文童手指的方向看去,红梅树下,一尘不染的雪地上,坐着一个少女的身影。

她双手抱膝,下巴顶在膝盖上,下半身被一条披肩裹着,寸步难行的样子。

无助的像是折翼的梅花精灵,我见犹怜。

“要不要...”文童转过头,刚想问要不要他去帮忙,就见车厢已空,再一看,公爷已越过梅园的栅栏,向少夫人走去。

曲筝正百无聊赖的玩身侧的一块雪,头上突然出现一片阴影,她抬头,就看见谢衍那张脸。

他垂着头看她,目光带一丝质询,下颌线微收,大而圆的喉结随着胸脯的起伏,缓缓滑动。

“怎么坐在这里?”他问。

曲筝深知瓜田李下的道理,尤其是陆秋云回京后,绝对要和谢衍保持距离。

她迅速的低下头,声音里拒绝的意味很明显,“公爷不必操心。”

谢衍并没有被她的话劝退,蹲下,挑开裹着腿上的那一块披肩,就看到她绫袜被雪水濡湿。

他瞳孔几乎是下意识一缩,急声,“鞋子进雪了?”

曲筝觉得他越界了,一把拉回自己的披肩,复又盖在脚背上,声音带着点无奈,“你不要操心我的事好不好!”

谢衍见她恼了,语气缓和,伸手,“你不能这样坐在雪地里太久,跟我去马车。”

曲筝不知道一向聪颖过人的谢大人,这会为何仿佛听不懂她的话,她抬头,目光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公爷,我们已经和离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谢衍眉头慢慢拧紧,深眸盯着她倔强的脸,一丝怒意从心底窜上来,不由分说的将她连人带披肩一起抱住,起身往马车的方向走。

曲筝大半身体被裹在披肩里,只有一双胳膊能挥动,她狠狠按住谢衍硬邦邦的肩膀,低低的怒吼,“谢衍,快放我下来。”

男人对她的抗议置若盲闻,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半圈。

曲筝整个人坠入他的怀中,脸撞进他的胸脯,那胸肌上的鼓包隔着冬衣硌的她皮肤生疼。

她挣脱不得,手攥成拳去捶他的胸、他的大臂、以及一切她能够到的地方。

半晌他还毫发未伤,她的手反倒红成了小粉拳。

他仍然抱紧她不放手,大步流星踩在雪上,发出沉重的嘎吱声。

见她胳膊还在空中挥舞,他腾出一只手握住她小小的拳头,嗓子沉哑道,“别打了,你手会疼。”

曲筝心里委屈,努力不让自己流泪,声音微微发直,“谢衍,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走到车厢前,谢衍嫌文童速度慢,一脚踢开车门,走进车厢,轻轻放她坐下,双手撑在座位两边,将她小小的身子桎梏在自己的两条胳膊间,深眸锋利,声音带着燥意,“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卑劣么?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只是很想帮你。”

曲筝平心静气,诚诚恳恳的道,“你不觉得我们这种关系,避之不及、敬而远之比较正常么?”

谢衍深深的盯了她一眼,一副懒得和她说话的臭脸,蹲下身子,轻轻褪去她脚上濡湿的绫袜。

那只小脚已经冻的充血,五根小趾圆乎乎的挤在一起,细嫩的仿佛剥了皮的粉红菱角。

谢衍眼波如暗海,表面瞧着平静,内里不知怎样波涛汹涌。

曲筝目中一悚,脚下意识往后缩,却被他一把捉住脚踝,而后顺手扯过那张白狐毯子,紧紧裹上她的赤足。

接着又去褪另一只绫袜。

曲筝想伸手去挡,却被他强势推开,微砺的手掌擦着她轻薄的皮肤,另一只绫袜也被褪下,双脚被他手掌托着裹进狐毛毯中。

曲筝气的全身颤抖,不明白他今日为何如此不讲道理,几乎到了固执的程度。

谢衍一条腿屈膝,一条腿半跪在地上,认认真真将她那双脚包的密不透风,仿佛才舒了一口气。

“你知道么?”谢衍突然抬头,眼瞳漆黑如染了重墨,声音沉重、晦涩,“在雪地再多冻一会你的脚也许会冻伤,就像秋云在边关冻坏了膝盖一样。”

曲筝心里一跳,疑声,“陆秋云冻坏了膝盖?”

“那她现在还能走路么?”

作者有话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616880、阿福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怦怦心跳◎谢衍没料到曲筝听说陆秋云冻伤膝盖后的反应那么大,掀起长睫看了看她,肯定了一声,“嗯。”

曲筝不可置信的同他对视片刻,娇眼慢慢收回。

陆秋云竟然在边关冻坏了膝盖?

回忆上一世她从荣在堂经过去时,余光曾看到院子里有一个坐轮椅的女子,她当时要快点找到谢衍救父亲,没有多想,现在细细回想,那个女子应该就是陆秋云了。

怪不得前世谢衍对父亲有愤怒滔天,原来陆秋云不仅被送去边关,还冻伤了膝盖。

上一世陆秋云在边关生活了五年,而这一世只去了五个月,她的膝盖应该不会像上一世,伤到需要坐轮椅的程度吧?

希望如此。

谢衍见曲筝面色一会红,一会白,奇怪她对这件事的反应过度,问,“你认识秋云?”

曲筝缓缓摇头,“只听说过。”

不认识还操心,谢衍只当她心软。

等曲筝的脚暖的差不多了,谢衍敲敲车窗问文童,“干鞋袜拿来了么?”

文童在车厢外回道,“我已经把绣杏姑娘带过来了。”

谢衍活动活动蹲麻的膝盖,站起身子,抱住曲筝脚踝的双手刚一动,小娘子一把捂住狐皮毯子,警惕的看着他。

谢衍心里一冷,她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方才帮她褪绫袜是着急脱下湿袜,这会怎么会再窥她的赤足。

深眸睇了她一下,他隔着毯子将她的双脚转移到座椅上,抬腿,出了车厢。

谢衍刚下车,绣杏就进了车厢,揭开毯子,摸曲筝的脚被暖的热乎乎的,舒了一口气,“幸亏姑娘遇见公爷了,否则这双脚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等曲筝重新穿好鞋袜,谢衍才上车,马车掉了个头,往回走。

到梅园进口下车后,曲筝在谢衍面前停下,温声道,“我想和公爷一起去去看看陆秋云。”

她想先看看陆秋云的伤势,然后再想如何同谢衍说此事与父亲之间的关系。

谢衍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拒绝,两人一起走去谢衍的毡房。

没想到梅园的人也都知道了陆秋云膝盖冻坏的消息,此刻毡房围了很多人。

谢衍挑开门帘,让曲筝先进,曲筝略一低头,进屋,看到屋内的情景,缓缓顿脚,谢衍跟着进来,站在她的身边。

屋子的正中燃着两个炭盆,挨着炭盆是一个木制的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女子,五官出众,气质淡定,膝上盖着一张薄毯。

两世,这是曲筝第一次看清陆秋云的脸,明艳中带着一股英气,京城第一美女名号,所传非虚。

围在她身边的人七嘴八舌,关心她的病情,“你的膝盖还能不能走路?”

陆秋云施然一笑,“气温高的时候还是能走两步的,温度太低站起来有点困难。”

此言引发一阵唏嘘声,这不等于半残废了么。

“苍天,那岂不是整个冬天都要坐在轮椅上。”

“你还正年轻,怎么遭遇这些?”

一直没说话的冯瑛柳忍不住问,“好好的,你跑去苦寒的边关做什么?”

陆秋云低头,睫毛轻轻一垂,轻叹道,“此事...说起来有点复杂。”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人大胆的联想,“你不会是被强迫去边关的吧?”

曲筝闻言,余光瞥了一眼谢衍,见他脸色很不好看。

冯瑛柳先人一步看到了门口的曲筝和谢衍,故意抬声道,“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有些人啊,为达目的最会旁门左道。”

说到最后她视线停在曲筝身上。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这才看到门口的二人,心里也都了然冯瑛柳口中“旁门左道”的人是谁。

毕竟曲家作为女方主动上门提亲的事,当初在京城还是蛮轰动的。

可惜冯瑛柳的呼应者并不多,这里大部分人都和曲筝打过交道,知道她和那些市侩的商家女不同。

再者,谢衍还在呢,谁想在他面前露出尖酸刻薄的一面呀,也就冯瑛柳是个傻子。

谁都没有办法忽视谢衍的存在,方才还喧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很多贵女脸上都晕出了一层粉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