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说话?默认了?”

雾里说:“来之前,经过了你的同意。”

经过…同意?

所以,之前那么好脾气地找他,只是为了争取他的同意。同意出来,就相当于签了卖身契?

这个女人……

叶行讽道:“你真有意思。”

他一把夺过地图,有些失望。

除了这么说,还能说什么?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跑路天方夜谭。吵架也是白吵。人都已经来了,他更不想浪费时间。

血囊的事,之后再算账,看地图要紧。反正到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地图是张蛛网,上面点着几个红线,还有斑斑血迹。他捏着纸,看得出神。这个地图,似曾相识。叶行仔细看,蛛网白线晶莹,角落里有个黑点,这黑点……

“哗”

黑点变成蜘蛛,带着一张大网,从纸上蹦了出来。叶行头皮发紧,要躲开之际,被人推了一把。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叶行只来得及看到雾里挡住了蛛网,但很快的,蛛网炸开的深渊巨口将她吞噬殆尽。

叶行被推下烽燧,身体在沙地上滚了几圈,摔进了风沙里。他扭了下胳膊,撑着地面爬起来,四周灰蒙蒙一片,烽燧不见了,除了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叶行裹上帽子,脚下石子乱滚,风沙海浪似的拍打着,没有支点,刚站起来,就又被一阵风拍了下去。

身上被刀子似的风刮着,石子冰雹般往身上砸,叶行匍匐在地,护住要害。

不知过了多久,风沙渐消,叶行抬起肩,衣服上的沙土滑落下来,他把帽子摘下来,入目,一双破旧的劳保鞋出现在眼前。

他抬头往上看,雾里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正是这样的表情,更让叶行不爽——在她面前,有种蜉蝣撼大树的感觉。

这可是太岁。

刚刚偷袭的蜘蛛,已经被她除掉了?那些人呢?也全杀了?

“起来。”

叶行站稳,与她拉开距离,板着脸,神情凝重:“我知道这一趟是死局,但我不能稀里糊涂地死,在我活着之前,我想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雾里讽问,“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要知道,现在的你,脆弱得不堪一击。就算知道,也只会自讨苦吃。”

她的神情,带着一丝哀伤。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神色。私下观察过她不少次,这样的神色,不是头一次见。

不过,套不出来话啊。

叶行扭头看,风沙是停了,但,本该出现在眼前的烽燧像被削平了似的,入目只有平坦广袤的平野。

不,还有几只骆驼。

几十米处,有一队骆驼经过,风催着铃铛晃动,月色之下的黑白世界,驼铃声阵阵。

大半夜,寂无人处,怎么会有骆驼?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心头一动,与雾里撞上视线。

“赌一把吗?”

“赌什么?”

叶行:“赌你不会杀我。”

雾里顿住,莞尔一笑:“首先,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用不着从我这里找答案。其次,我找你来,不是为了拿你做血囊。你的赌注,不成立。”

叶行低眉,与她对视。这眼神无波无澜,平和而淡定,根本猜不透在想什么。

草草收回目光,他拉紧衣服,往骆驼的方向走。

走到近前时,不知是不是错觉,骆驼仍在几十米外。他再次望向雾里,抿着唇,不说话。

不对劲。

他抓抓背包,手机没信号,刚打开没多久,就黑了屏。再抬眼时,那群骆驼不见了。叶行心头微惊,下意识地往四周追寻。

骆驼出现在身后。

只有几米远。

叶行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塞回包里。铃铛晃动着,一声声拍打着心,他揪起心,往前面挪。

近到跟前,骆驼根根毛发都看得清晰无比,越是这样,就越令人不安。叶行还想再靠近,骆驼便如散沙一样化作沙砾,消散在了空中。

这是……海市蜃景。

这种时候,要做什么?叶行掏出地图,再次打开,里面没了蛛网和蜘蛛,地图原本的线路清晰地画在上面。

见雾里过来,他把地图分过去一半:“你有什么想法?”

雾里:“我们应该还在烽燧这里。”

地图上面的脉络十分清晰,看似无路,实则处处是路,上面画了几处标记,看样子,和骆驼脱不开干系。

霎时间,一阵驼铃在耳边炸开。

叶行:“跟着骆驼走?”

“妈的。”

老黑头骂了句娘,再回头看那群被五花大绑的人:“人真掉下去不见了?”

阿三满脸惊惧:“人的确掉下去不见了,我们信不过,自己人总该信得过,你、你问老刀,他知道,我们真没撒谎。”

老黑头望了眼老刀,脸上身上都挂了彩,佝偻着背坐在地上,状态很差,冲着他点了下头。这个点头,也点凉了他的心。

看来是真的进了马迷兔。

这趟日月门都插了手,隐藏在暗处那些人,还不知道在哪里藏着。身边危机四伏,俩人自行进去,万一碰到危险,没个照应……

“坼姐,”老黑头说,“看来入口就在烽燧下,咱们也进去吧?”

“等等,”老刀忽然插话,“除了我们、苏宁,还有别的人。”

老黑头眼皮直跳:“谁。”

老刀摇头:“有人在地图上做了手脚,除此之外,看不出来什么。地图…在那小子身上。雾里估计去找他了。”

“完蛋。”

老黑头慌了神,就要去找林坼,扭头一看,林坼蹲在地上,右胳膊晃动着,似是在画……乌龟。

老黑头:“坼姐……”

“嘘。”

林坼食指摁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她盯着地上的乌龟,画完最后一笔,咬破手指,在画好的图案上画了个十字,血入龟背,冒着森森黑气,下一刻,烽燧颤动起来,以十字为中心,圆形烽燧裂成四半,两道长长的沟壑划在地上,深不见底。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林坼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把这群人,都给我踹进去。”

老黑头还没站稳,听她这么一说,震惊了:“姐,这些都是人,你拿活人设阵……这不行。为什么要设阵?咱们——”

“啰嗦什么?”

林坼自行走去,扯住那群“一根绳上的蚂蚱”,硬生生把他们拽到沟壑前。

“坼姐,饶命,我们知道错了,求求你,我还不想死,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要是死了,就没人——啊!”

那人话没说完,就被踹了进去。

绳子绑在一起,这人一掉下去,其他几个也跟着摔进了沟壑,霎时间,血雾从中喷涌而出,化作淡淡水汽,洒在烽燧上空。

林坼望着血雾,拿出一只手机,打了通电话。电话接通,林坼扫了一眼屏幕,轻笑了声。

笑完,她手机丢进裂缝,懒散地转身。正对上老黑头投来的目光。这眼神……

林坼走过去:“看什么?还不赶紧开路?”

“林坼,你太过分了,那都是人命。”

“哈?”林坼挑眉,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从这人嘴里听到这种话。她啧啧两声,“你第一天认识我?”

老黑头涨红了脸,气又有种无力感。生气意味着翻脸,他有这个实力吗?相处这么久,还不清楚她的为人?能留他一条性命,都算仁至义尽。

老黑头失望至极:“杀这么多人干什么?”

林坼嗤了一声:“自然是断后路,没听那人说,还有人来吗?”

断后路?灭口?

老黑头问:“你断谁的后路?”

林坼红唇轻启,轻飘飘地说了句:“谁知道呢。”

风沙扬起,刀子般往身上扎。她伸手盖住肆意舞动的发梢,转身,嘴角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老黑头语塞,叹了一声,踢着脚边剩下的几个:“这些人怎么办?”

林坼胳膊抬起,指尖虚点着地上的人:“把他们带走。”

驼铃声拍打着夜色,风沙越来越大,黑夜的浪潮将人裹进其中。突然间,驼铃戛然而止。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声音。

叶行撑开一条眼缝,虚看着前方,一座村庄出现在眼前,破旧衰败,诡异森然,还有月光照在上面。

很奇怪,与村庄不过十几米之隔,外面与里面截然两副天地,连月色都像有预谋地照着。

他心头一紧:“这是……”

雾里往前走:“马迷兔。”

叶行一把扯住她的衣角,满脸防备。

原来,找了这么久,要找的城镇,是真正的马迷兔。听说,马迷兔从前是个驿站。所以,这错落有致的村庄,其实是驿站?

耳边有劲风呼啸而过,叶行后背一凉,不安感裹挟着他,正要回头看,雾里回抱住他,虚空向后抓去。

距离很近,近到能听清心跳声。他的手,就放在她腰侧。好在她只是短暂地帖了一下,又退开了。

雾里把偷袭来的箭折断:“有埋伏。”

“啪啪啪”

一群人鱼贯而入,包围了雾里和叶行,这些人,手中个个带着武器,十几个枪口对准他们。有种风声鹤唳的感觉。

为首,一个戴帽子的老人走出来,老人蓝短衫,工装裤,体型壮硕,走到跟前,熊一样,都得仰着头看。

老人一丝不苟:“两位够聪明,终于找来了。”

叶行打量着他,这人,十分危险。他手下那些人,个个都穿着一样的工装,装备充足,明显有备而来。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人。

他拉了拉雾里的衣角,给了她一个眼神。

雾里摇头。

叶行面色微僵,他问的是,能把这些人解决掉吗。答案是不能。

“怎么不说话?”

不能,就要妥协。

叶行:“一起进去可以,问题是,既然是合作,”他指着那些枪口,“诚意得有吧?自我介绍得有吧?”

老头笑了笑,冲手下招了招手。

手下蜂拥而上,麻利地将两人绑了起来。

胳膊被绑在身后,身上被捆年猪一样捆着。叶行挣扎着:“这是干什么?”

老头双眼眯起,不跟他废话。就带人进了马迷兔。

一进去,果然是两个天地,风沙消失,月光睡在村落的屋檐上,万籁俱寂。

而此刻,因为有了月光,能见视野开阔,叶行也注意到这群人受了伤。伤口很草率,不像被刀具一类所伤,有点像被野兽啃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