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中下棋,和风中垂钓,这是赵钰染在行船上最后与宋铭铮的亲近。次日,她早早就在微微晃动的船舱中醒来,盯着帐顶,嘴角露出丝丝笑意,但很快她再一眨眼,那个冷清冷情的储君便又回来了。

她慢慢起身,拉动床边的一根红绳,外边侯着的成喜听到动静,当即推开门。

“殿下醒来了,传水洗漱吗?”

“传。”

太子声线淡淡,不怒而威,成喜心中一凛,察觉到她的转变。当即转身下去吩咐,一再吩咐上前伺候的宫人要细心细致一些。

净过脸,成喜为她束发,赵钰染静静看着自己清俊的面容,问:“行至哪里了?”

“船行得快,原本是要中午才到的,如今还有小半时辰就该到京城的渡口了。”

倒是快。

她就又问:“可着人送信了?”

“谷千户已命锦衣卫上岸,快马送信。”

她颔首,没有再问。

成喜去把她太子的袍服拿来,四爪的金龙威武腾飞,跃团于她双肩。

她有些日子没穿这件朝服了,在上回落水的时候,一众人都拼命捞这一箱子的衣裳。

也还好捞到了。

一切打点好,已经过去一刻钟,房门再度被敲响,是同样一身王爷朝服的宋铭铮。

大红的蟒龙袍衬得他英气逼人,浓眉下一双眼眸深邃,那份英气也就转化为让人觉得有压迫力的威仪。

宋铭铮见她已穿戴整齐,扫了眼还空空荡荡的桌子:“殿下还未传膳?”

“皇叔用过了吗,若是没有,就一起用吧。”

“好。”

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坐下,但成喜却觉得两人都不似寻常,气氛莫名的压抑。

这是怎么了,昨儿不才好好的。

成喜想不明白,连忙厨房送来早膳。

早膳里有着羊肉汤面,银丝卷,翡翠虾饺,甜糯的八宝粥,香油加辣子绊的青瓜,还一条清蒸的鲜鱼。

似乎就是昨儿她钓起来那条,嘴角被钩勾烂了,就那么摆在她跟前。

宋铭铮自己抓起筷子,一指那鱼:“殿下昨儿钓的。”

她嘴角微动,果然。

然后她就看向那碗八宝粥,宋铭铮又说:“我让厨房做的,也不知道殿下爱吃不爱吃。”

他倒是事事都吩咐厨房了。

成喜已经极有眼色地给她拿碗盛粥,她爱甜,自然吃得高兴,放到跟前的鱼肉也吃得高兴,那是自己的成果!

宋铭铮沉默地吃着羊肉汤面,不时夹两筷子拌青瓜,其它的倒是没动。其实银丝卷也是甜的。

赵钰染又不傻,当然看出他一大早迁就自己的口味,心里又喜又涩。

等用过饭,再喝一盏茶,渡口近在跟前。

她已经听到了河岸上的喧闹,站在窗边遥遥看去,有乌泱泱的人群守在岸上。

应该是前来迎接的各部官员。

远离京城近两月,再看到熟悉的景致,她那颗怀有柔情的心怀就慢慢变得坚硬。

在这里,她一刻都不能忘记自己是储君,是一国太子,脚下步步陷阱,一不留身就得粉身碎骨。

她神色变得肃穆,宋铭铮看在眼里,竟是十分厌恶这片京畿之地。

它像一个牢笼,拢着权力,拢着她,逼着她走在荆棘道上,甚至不敢回头看她身后的自己,永远只想着孤身冒进。

他宽袖下的手指慢慢并拢,终于没忍住,突然走到她身侧。

他高大的身形将窗边一半的光都挡住了,她抬头,看到他有着坚毅线条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眸浩瀚如海深不见底。

她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殿下还记得臣在皇城之上说过的话吗?”

赵钰染一愣。

他垂眸,盯着她看,慢慢地说:“臣说过,会替殿下清出一条大道,殿下如今是信或是不信?”

信或是不信?

她的心都跟着猛然一抖,那日在皇城之上他贴着自己背的温度似乎重现。

她亦垂了眸,心里莫名生乱。

宋铭铮见她沉默不语,心中冷笑。

她又往回缩了,只要一涉及到两人之间,她的果决勇敢就都不见了。

她总是这样!

宋铭铮心中有怨,极力压制着,语气也冷了下去:“快靠岸了,臣去外头看看。”

他转身,大红的袍摆轻轻拂过赵钰染手背,她不由自已地突然早手捞住,闭了闭眼,极苦涩地说了一句:“我信的......”

“可政场上,总会有政见不同的时候,那个时候,希望肃皇叔也想想今日我这个信字。”

宋铭铮脚下一顿,抑制着想去拥抱她的冲动,轻轻抽出自己的袖子,温柔地笑了。

“好。”

他郑重的一个字,比千言万语都叫赵钰染心中悸动,直到他离开,她才懊恼又无力地椅着窗。

她咬了咬唇。

她......真是疯魔了。

刚才,她那算不管不顾了吗?

可是他的一个好字,她唇再度抿直,却又忍不住偷偷上扬。

她就当自己疯了吧。

宋铭铮离开不久,谷天瑞便来了。

少年一身绯红的飞鱼服,笑容灿烂:“殿下,我们要靠岸了,大殿下与二殿下与礼部一应官员都在外边候迎。”

赵钰染颔首,理了理袖袍,一手负在身后说:“走,到甲板去。”

谷天瑞亦步亦趋,说道:“如今兴王还在诏狱里,是把罗郁他们一同关进去吗?”

“直接丢进去,不怕他们窜供,罗郁现在恨不得想要灭了兴王。兴王已经发现自己中计了,再跟罗郁一对口供,豫王也别想在这事上躲过去。”

世上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样样都给豫王占着。

喂饱这条鱼,当然是要收网的。

这种事事在握的感觉让赵钰染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竟是比前世自己手刃豫王的时候都来得高兴。

皇子们和大臣们就看到了甲板上一个明黄的身影缓缓而来,他身姿笔挺,二龙金冠在阳光下折射着微光。明明相隔甚远,可他们还是感觉到太子比离京前又不一样了。

若是离京前的太子是温润谦和的,而如今他似乎就是经过淬炼的利刃,已然出鞘,锋芒逼人!

穆王远远看着这样的太子,心中微跳,不动声色侧头看向豫王,只见豫王脸色略有苍白,拳头亦紧紧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