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一共两页。萧尚首先给王夫人问安,其次向王夫人报平安,告诉王夫人,他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没有受伤,并且已经回到了齐国的边陲重镇敦州。

萧尚对王夫人说,西域还有一些国家没有同意和齐国恢复邦交,他要继续留在西域,继续代表齐国出使那些未与齐国恢复邦交、建立邦交的国家,直到西域所有的国家都和齐国恢复邦交、建交,他再回来。

“孩儿不孝,不能于堂前侍奉。愿母亲大人勿以孩儿为念,四时常自珍重。儿于万里之外,时时祷祝,愿母亲大人常康常宁。儿,萧尚泣拜。”

何玉容一字字给王夫人念着,一字字看着萧尚的笔迹,萧尚的音容笑貌从信纸上的字迹里生发出来。

两页纸,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她,她一点都不怪他,她没有立场要求萧尚在给母亲的信里提到她。她不是他的妻,甚至连未婚妻都不是,她只是他的一位故人,可是他的故人何其之多,他又凭什么要在给母亲的书信里,单提她这一位故人

原本,他给了她很多次机会,让她成为他的与众不同,是她不懂珍惜,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他,怨不得他。

萧尚不但给母亲写了家书,还给褚灵宾上了一份奏表。在这份表文里,萧尚首先表达了得知萧子敬殡天的震惊与哀痛,其次向褚灵宾详细讲述了自己失踪的经过。

一次,他在出使西域某个小国时,路遇一队匈人骑兵。他的随从和护卫全部被杀,他受了伤被匈人俘虏。匈人数次劝他投降,全被他拒绝,匈人为了惩罚他,将他押送到苦寒之地,让他放牛放羊。

他在那里熬了好几年,直到一天夜里,天降大雪,他带上偷偷积存了许久的干粮,在大雪的掩护下,逃了出来。半路上,却因雪势太大,迷失了方向,闯进了一个山洞,凑巧山洞里有一队躲避风雪的商队。他跟着商队辗转了西域许多地方,最后回到了敦州。

他要留在敦州,继续出使西域,一息尚存,他就要为实践他对萧子敬的承诺努力——他对萧子敬说过,他一定要让西域各国重新恢复与齐国的邦交。

除了表文,萧尚还以亲戚的身份给褚灵宾写了一封家信,让褚灵宾节哀,多加保重。信的末尾,萧尚希望褚灵宾能跟陆澄伉俪说一声,他还活着。因为,当初他离开阳城时,陆澄伉俪曾为他送行,对此,他深表感谢。希望自己尚在人世的消息,能带给陆澄伉俪一份惊喜。

褚灵宾看着萧尚在信末的交待,感慨万千。

世间惟有情难解,萧尚放不下何玉容,就像她放不下陆澄。表面看,萧尚说的是贤伉俪,实则只是想让何玉容知道他还活着吧。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褚灵宾命人宣来陆澄,给陆澄看了萧尚的信。

“他还活着”陆澄的表情不辨悲喜。

褚灵宾看着陆澄,“陆澄,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她,我可以下道圣旨,命令她和你离婚。”

陆澄垂下眼,长而浓密的睫毛扑撒下来,让他看上去无端带了一点孩子般的可爱,“不必了,我已经给她写了放妻书。”

褚灵宾惊诧了,“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的除夕夜。”

“她没哭闹吗”

陆澄抬起了眼,直视褚灵宾,“是她主动求我给她写放妻书,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萧尚。”

“那,她怎么还住在府里”褚灵宾糊涂了。

陆澄笑了笑,“我们商量好了的,我给她写放妻书的事,对外保密。萧尚回来之前,她可以以我娘子的名义住在褚府。”

“若是萧尚再也回不来了呢”

陆澄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我跟她说了,如果萧尚回不来了,如果她愿意,她可以以我娘子的名义在褚府住一辈子。”

对于这样的回复,褚灵宾报以沉默。

一个陆澄不喜欢的女人可以以陆澄娘子的名义,和陆澄住在同一屋檐下。深爱着陆澄的她,却只能和陆澄咫尺天涯。

能说什么呢只能说造化弄人!

“回去跟她说一声吧,萧尚还活着。”末了,褚灵宾只说出了这句话。

“嗯。”陆澄看着褚灵宾落寞的神情,抿着嘴点了点头。

陆澄和褚灵宾都不再说话。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时过境迁纵有千言万语,说了也是枉然。所以,到最后,千言万语只能化成静默无语。

最后,褚灵宾打破了这份令人难耐的静寂,“陆澄,撤掉镇守宫城的军队吧,两个多月了,不会出事了,你也可以回褚府好好休息几日。”陆澄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倦意。

陆澄摇了摇头,“现在撤军为时尚早,再过一段时间不迟。”

“你怕什么”

“怕宗室里有人心生妄念。”

褚灵宾马上联想到了萧子敬的几个同父异母兄弟。按着祖制,皇帝殡天,新帝登基,先帝的儿子们,也就是新帝的兄弟们必须离开京城,回到自己的封地,这叫“就藩”。

但是萧子敬非常重视亲情,舍不得让他的兄弟们就藩,他的兄弟们也不愿意离开繁华富庶的阳城。是以,萧子敬生前,他的兄弟们除了亡故的之外,全部生活在阳城,直到现在。

褚灵宾打算在萧子敬出殡后,让这些王爷送萧子敬最后一程后,再让他们就藩。

陆澄告辞而去,没有回卫尉所,而是直接回了褚府。回到褚府,去张氏夫人的院子给张氏夫人请完安,陪张氏夫人聊了一会儿天,陆澄告辞,回到了他和何玉容共同居住的院子。

他以为何玉容在天香坊,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没想到一进院子,就见何玉容的贴身侍女急急往外走。

见了陆澄,侍女一怔,连忙给陆澄请安施礼,“将军。”

“你们小姐回来了”陆澄向何玉容的屋子望了一眼。

侍女像是作了亏心事,目兴闪躲不大敢看陆澄的样子,“啊,回来了。”

陆澄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迈步向何玉容的屋子走去。他见到何玉容的时候,何玉容正背对着他,在睡榻前弯着腰,忙忙地收拾着放在睡榻上的衣物。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何玉容以为是方才出去的侍女,“又忘了带钱吧总是丢三落四的!”

说着,她转过身来,发现不是侍女是陆澄,何玉容像是吓了一跳地猛一眨眼,“你怎么回来了”

陆澄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榻上的衣物,“要出门”

何玉容深吸了一口气,“我今天去临川王府看萧尚的母亲,正巧接到了萧尚给他母亲的信,他还活着。”

“你要去找他”陆澄双手负于身后,音容平静。

何玉容的眼睛亮晶晶的,“嗯,”她很用力地一点头,“他说他要继续留在西域,直到西域所有国家和大齐恢复邦交,建立邦交。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我不想再等了,我要去西域。他不回来,我就去找他。”

“然后呢”

“什么然后”何玉容没明白陆澄的意思。

“找到他之后呢”陆澄换了个问法。

“和他在一起,永不分离。”何玉容答得无比坚定,答完之后,她仿佛设想到了自己和萧尚的甜蜜未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捂了下脸,美滋滋地笑了。

“天香坊的生意怎么办”陆澄问。

“乔大两口子的手艺不比我差,我走以后,他们可以继续经营天香坊。”

陆澄点了点头,“萧尚给太后上了一道表文,还给太后写了一封家信,他在信里提到了你。”

何玉容的眼睛顿时瞪了起来,“他说我什么了”

陆澄垂眼看着何玉容,“那天他走,我们去送他,他托太后转达对我们‘贤伉俪’的谢意。”

何玉容略感失望,陆澄看着她眼中的失望,淡淡解释道,“实际,他是想让你知道,他还活着,让你放心。”

这一句话,重新让何玉容眼中的星星亮了起来,她抿着嘴,很幸福的笑了。

美滋滋地笑了一会儿,何玉容忽然想起了什么,收起了笑容,“陆澄,”她的表情无比郑重,“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对,是我太任性,让你受了很多委屈。”

陆澄的声音柔和了一点,“你是个好女人,如果可以,我很希望可以喜欢上你。”

“可惜始终没喜欢上。”何玉容有点为自己不忿。

陆澄觉得何玉容的样子有点好笑,于是轻笑了下,“临川王喜欢你足够了。”

何玉容忽然很八卦地歪着头问,“你有没有喜欢过谁”

陆澄心中一动,表面八风不动,“没有。”

何玉容探究地端详着陆澄的脸,陆澄漠然和她对视。看了半天,何玉容忽然露出了一抹“我懂了”的笑容,“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陆澄哭笑不得,为了让何玉容不再胡乱猜测,他点头承认,“对,我喜欢男人。”

何玉容一撇嘴,“你要说你不喜欢男人,我没准还真就相信你喜欢男人。你直接承认,我反倒不信了。算了,不管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不关我的事。我祝你早日找到令你心如鹿撞,神魂颠倒,非她不娶的人,跟她合合美美过一辈子。”

“借你吉言。”陆澄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