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两个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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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萧子敬和萧长茂的关系一般,不好也不坏。萧长茂作太子时,住在东宫。平日里,难得和兄弟们见上一面。及至萧子敬作了太子搬进了东宫,萧长茂搬进了广陵王府,除了先帝和太后的生辰,以及中秋、春节的家宴,兄弟二人再无其他机会相见。
哪怕见了面,二人也不会特意聚在一起。萧长茂比萧子敬年长四岁,四岁的年龄差,足以在兄弟二人间划出一道代沟。再说,太子和废太子相友爱,亘古未有。
所以,当萧子敬见到突然造访的萧长茂,颇感惊讶,“皇兄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朕”
萧长茂躬身长揖,“微臣参见陛下。”
萧子敬连忙双手相搀,“皇兄不必多礼。”
诚然,萧子敬和萧长茂的交情不深,但萧子敬对每一位手足都存了发自内心的友爱之心,尤其是这位废太子。
萧子敬引着萧长茂来到一张正方形的茶几前前,二人隔案对坐。一名宫女过来给二人各斟了一盏茶。
萧子敬率先开口,“兄长今日前来,是有何事要与朕说吗”
萧长茂微微一笑,“微臣今日前来,只因有一人想见陛下。只是那人身份低微,不足以得见天颜。机缘巧合,微臣遇见了她,她求微臣带她进宫面圣,她有话要对陛下说。”
“那人现在何处”萧子敬问。
“就在殿外等宣。”萧长茂凝着萧子敬的双眼。
萧子敬的眉头皱起了一个小疙瘩。以他对广陵王的了解,广陵王绝对不是不识大体的人,随随便便带人进宫。既然广陵王带人进宫来见他,说明那个人要对他说的话非常重要。
萧子敬给侍立在一旁的吴兴使了个眼色,“宣她进来。”
吴兴领命而去,很快带着翠枝走回殿中。
萧长茂手指萧子敬,“你不是要见皇帝吗他就是当今圣上。”
听说坐在萧长茂对面的清俊男子就是当今圣上,翠枝当即面对萧子敬跪倒在地,咣咣咣给萧子敬磕了三个响头,声音之响,听得萧子敬不觉皱眉咧嘴,同时又点想笑,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不惜力气的叩头。
“平身。”待翠枝三个头叩完,萧子敬发了话。
翠枝不明白,求助望向萧长茂,“平身”
萧长茂面色平静,“就是让你起来说话。”
翠枝恍然大悟,从地上爬起来。刚爬起来还没站稳,她眨了下眼,觉得站着说话不妥,于是下一瞬,她扑嗵一声又跪在了萧子敬的面前。
萧子敬没提防她二次下跪,被她突如其来的下跪吓得一眨眼。
翠枝刚要开口说话,萧长茂打断了她,“等等。”
萧子敬和翠枝齐齐看向了他,萧长茂对萧子敬说,“陛下,请摒退左右。”
微怔过后,萧子敬淡声吩咐房中的几名内侍,“你们都出去吧,离殿门三步远,无宣不得入内。”
“遵旨。”包括吴兴在内的几名内侍齐齐退出殿外。
待殿门关合,萧子敬转脸看向翠枝,“这回可以说了。”
萧子敬态度温和,翠枝紧张的心情因此放松不少,“民女要告御状。”
“你要告御状”萧子敬看了萧子茂一眼。
“对,我要告御状。”
萧长茂出声提醒,“是‘民女’。”
翠枝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民女要告御状。”
萧子敬看着这张和上官皇后有几分相像的脸,“说吧,你要告谁”
“民女要告到我们山阳郡放粮的大官,丁大人。”
萧子敬不动声色地扫了萧长茂一眼,“为什么要告他”
翠枝的眼圈瞬间红了,“他打死了我爹!”
萧子敬又看了一眼萧长茂,“你爹是谁”
“我爹叫刘来福,我家住在昆州十五里外的松岗镇,那天我和我爹去昆州买米。他们往米里掺糠、掺沙子,用不够斤两的小斗冒充大斗。我爹气不过,和他们吵了起来,他们上来一群人打我爹。后来丁大人来了,我爹骂他们欺负灾民,丧尽天良,不得好死。丁大人就照着我爹的胸口打了一拳,把我爹打死了。我爹临死前,让我来京城告御状。”
说到最后,翠枝已是气颤声抖,珠泪乱下,“求陛下给我爹作主,给我们山阳郡的老百姓作主。”说完,翠枝又咣咣咣地磕起头来。
萧子敬的心在一声声沉闷的叩头声中突突乱跳。丁家父子,真是齐国社稷的绊脚石,搅屎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亲手扶住翠枝,不让她继续叩头,“翠枝,你把你们那的详细情形,跟朕说说。”
翠枝懵懂地看着萧子敬,“说什么”
萧子敬想了想,“比如你们那灾情怎么样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官家放的赈米是什么价钱,米里掺的糠沙多不多当地的老百姓对官家放粮满不满意都跟朕说说。”
翠枝知道该说什么了,“我们那一直还是旱,不下雨。我家里就剩我一个了,我爹被丁大人打死了,邻居们凑钱给我爹买了副棺材。我奶奶在我爹之前饿死了官家的赈米是八两一石,我们当地的米才五两一石,而且他们放粮的米斗,根本不是一石的斗。米里掺的糠和沙可多了,能有小一半。大家都说是丁大人私下提了价,掺了糠沙,大家都气坏了,可是又没办法。”
萧子敬听得连连深呼吸,如果不接二连三的作深呼,他怕自己气死当场。
说到最后,翠枝眼泪汪汪地看着萧子敬,“求陛下给我爹作主,给我们山阳郡的老百姓作主!”
萧子敬连连点头,“你放心,朕一定给你作主。”他的心脏因为过于激动和生气,强烈地疼了起来,疼得他抬手捂上了胸部,他的脸色也因疼痛失去了血色。
萧长茂发现了异样,连忙凑到萧子敬的身边,扶住萧子敬,“陛下,你怎么了”
萧子敬惨白着一张脸,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不碍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萧长茂,“取三粒出来。”
萧长茂会意,连忙拔掉瓶塞,倾出三粒黄豆大小的药丸,倒进萧子敬掌中,萧子敬抬手,将药丸拍进口中,又拿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水,一仰头,将药丸涮下喉咙。
一手搭在茶几上,一手按着胸口喘了一会儿,萧子敬的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颜色,也不喘了。
翠枝吓坏了,无措地绞着衣角。萧长茂看出了翠枝的惶恐,淡声道,“不关你的事。”
萧子敬也觉察到了翠枝的不安,虚弱地绽出一丝安抚的笑,“不用怕,朕待会儿带你去见太后。你把方才对朕说的话,再对太后说一遍。”
翠枝不明白,为什么对萧子敬说完了不算,还要再对太后说一遍忽然,她想起了邻人们的议论,大家都说放粮的大官是皇帝的表哥,那就是太后的外甥呗。
翠枝有点明白了。
“兄长先回去吧,快到关门的时候了。明日,朕派人将她送回兄长的府邸。”萧子敬温声对萧长茂说。
萧长茂想了想,“也好。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说完,他给萧子敬施了个礼,尔后对翠枝说,“你且在宫中待一晚,明日,陛下会送你去本王的住所。”
因为初相遇时萧长茂对她还算温和的态度,翠枝对萧长茂有一种信赖和依赖感,萧长茂说让她在宫中呆一晚,翠枝痛快点头。
萧长茂走了。
萧长茂走后,萧子敬交待了翠枝几句见到太后该有的礼仪,然后带着翠枝去了永乐宫。
翠枝跟着萧子敬往殿外走时,不由自主地顺嘴说了一句话,“像作梦一样。”
萧子敬转过脸看她,“什么像作梦一样”
翠枝觉得萧子敬和萧长茂一样,特别随和,这会儿她已经不怕他了。萧子敬问她话,她照直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像作梦一样遇见广陵王,又像作梦一样进了宫,见到了陛下。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陛下呢。”
萧子敬着意地看了两眼翠枝,转过脸,看着前方,微微而笑。这个乡野女子的容貌和皇后有几分相像,但气质却完全不同。皇后周身上下总像是笼着一团雾气,看不清她的心思。而这个乡野女子像一碗清水,一眼就能看见她的心底。
永乐宫中,翠枝先对太后说了一遍自己的身世,又将对萧子敬说过的话,对太后说了一遍。
待她说完,萧子敬对吴兴使了个眼色,“带她出去。”
“遵旨。”吴兴给翠枝使了个眼色,“翠枝姑娘,跟我走吧。”
翠枝笨手笨脚地给太后施了个礼,跟着吴兴出去了。
房中只剩了萧子敬和太后母子二人。
太后坐在锦垫之上,沉着脸,一言不发。她是既生气又内疚。她气外甥丁彬不守法度,胡作非为;她气大哥丁度教子无方,给丁家人丢脸。她内疚自己逼着萧子敬放出丁彬,结果闹得民怨沸腾。
见丁太后沉默不语,萧子敬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萧子敬试着唤了丁太后一声,“母后”
丁太后抬起眼帘,失神地看着他,“母后对不起你,对不起萧家的江山社稷。”
丁太后的落寞和自责刺痛了萧子敬的心,他跪坐在丁太后对面,拉起丁太后的手,“母后不必自责,此事与母后无关,是丁彬辜负了母后的信任。”
丁太后木然摇头,“是本宫的错,本宫不该听信丁度的花言巧语。”她沧桑地叹了口气,“说白了,本宫对他父子二人还心存侥幸。本宫以为,他们能接受上次的教训,珍惜这次的机会。”她轻声嗤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母后……”萧子敬看着丁太后忧伤的面容,心中酸楚。
“阿宣。”丁太后轻唤萧子敬。
萧子敬无声望着丁太后,等着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想怎么做,就按你的心意去做吧。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母后都支持你。”丁太后说。
萧子敬深深地看着丁太后,片刻之后,绽出一个微笑,“知道了,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