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傲慢驴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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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秀之来的时候,由衙役陪同进府来见裴叔业。丁度来的时候,裴叔业亲自疾行出衙迎接,至尊说让他禀公处置,不可偏私,可没说不准他出府迎接皇舅。皇舅位高权重,他得罪不起。
马上中断了与张秀之的闲谈,裴叔业风风火火地向府衙正门疾行,离着府衙门口将有十几步远,就见府衙门口正当中的位置立着一个中等身材的大胖子。大胖子负手而立,姿态傲然,一身居家常服下,挺出一个活像身怀六甲的大肚子。
裴叔业凭肚识人,连忙把脸上本已非常亲切的笑容,又调度得亲切了几分,脚下同步提了速,一阵风地来到丁度面前,他谦卑地躬身施礼,“大将军到此,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大将军恕罪!”
丁度耷拉着眼皮,居高临下地睨着裴叔业,依然保持负手而立的傲岸姿态,“裴大人,你不是叫老夫来听讼嘛,老夫来了。”
裴叔业躬着身子,硬着头皮回话,“下官不敢,这……这并非下官之意。”
“哼!”丁度沉着脸,一甩袍袖,旁若无人地迈过阳城令府衙的大门走了进去。没种的男人,他想,敢做不敢当。
府衙门口等着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裴叔业在跟着丁度进府之前,快速向聚集的百姓扫了两眼,然后又心惊肉跳地收目光,紧走几步赶上丁度,一路引着丁度上了大堂。
大堂之上一左一右设了两张胡床,左边的胡床上坐着褚灵宾的舅舅张秀之,右边的胡床空着。
丁度进来的时候,张秀之连忙从胡床上站起,躬身施礼,“丁大人。”裴叔业连忙给丁度引见,“这位是兰台令史张秀之大人,褚小姐的舅父。”
丁度轻蔑地扫了张秀之一眼,既没说话,也没还礼。兰台令史,芝麻粒大的官,也值当他寒暄还礼?
见丁度没搭理张秀之,裴叔业为了缓解张秀之的尴尬,连忙伸臂指着右边的空胡床对丁度道,“丁大人请坐。”
丁度腆着大肚子走过去,大马金刀地坐下,张秀之随后重新落座,态度从容,面上并无尴尬之色。
裴叔业见双方落座,他自己这才走到位于大堂前方的长案后坐下,随即抄起案上的惊堂木“啪”的一拍,“升堂!”
一声令后,两队衙役从大堂的两边厢鱼贯跑进来,每人手里各执着一根粗长的杀威棒。与此同时,阳城令衙的大门洞开,一名衙役走到立于府门外的讼鼓前,抄起两只鼓槌,缓慢而有节奏地敲起鼓来。这是一个信号,告诉远近四方的百姓,阳城令衙升堂了,想听讼的,可以进来听了。
鼓响之前,府衙外早已聚满听讼的百姓,鼓声刚响,这些老百姓就一窝蜂地往府衙里冲,每个人都想抢占到一个有利地形,就近听听这对齐国最有名的冤家对头的讼事。
很快,大堂之外拥了个水泄不通。人们嘁嘁喳喳地交头结耳,不时用手点指堂上的三位官员。
他们交头结耳之时,裴叔业小心翼翼地放出目光,在人群中逐个扫过,想要寻找齐国至高无上那位,直到第五十声讼鼓的鼓音消歇,他也没能发现那位的踪影。
第五十声讼鼓敲完,裴叔业心有不甘地收回目光,拿起惊堂木又是一拍,“肃静!”
很快,堂外安静下来。
裴叔业端起官架,“来人哪,带械斗双方上堂!”
很快,几名衙役带着褚灵宾等人和丁府的人上了大堂。褚府的人站在张秀之这边,丁府的人站在丁度那边。褚府的人一个个身姿挺拔,站如青松。再看丁府的人,要么腆胸迭肚,要么歪头叉腿,一个个脸上尽是桀骜之色。
裴叔业看了看褚灵宾,又看了看丁府的人,用手一指丁府管家,“堂下之人,报上名来。”
丁府的管家似有若无地朝裴叔业翻了个白眼,“丁闯。”
裴叔业板着面孔,“南城巡城将军说尔等于故征虏将军褚禹府外寻衅械斗,本朝明令禁止聚众械斗,违者从重处罚,尔等因何触犯国法,速速从实招来!”
丁闯本就不把裴叔业放在眼里,这回见丁度来了,更不拿裴叔业当回事了,懒懒散散对裴叔业一拱手,“大人明鉴,我家公子在街上走得好好的,那褚家小姐二话不说,上来就对我家公子大打出手,踢伤了我家公子。公子平日待小的们不薄,小的们基于义愤,自发地组织起来,想给我家公子讨个公道。”
“他胡说!”褚灵宾愤声道。
裴叔业一拍惊堂木,“肃静!”接着问丁闯,“你的意思,你等去褚家报仇之事,你家主人并不知情?”
丁闯摇头,“不知道。我们是背着主人去的,我家主人一向奉公守法,严格管束下人,主人若是知道,定然不会让我等前去。”
这些恶奴出发去褚家寻衅前,丁度已经交待过他们,若有遇到巡城将军盘问,就说他们是自发的,与丁度本人毫无干系。
裴叔业心中冷笑,阳城人谁不知道:丁府的奴才仗着丁度撑腰,欺男戏女,打幼骂老,丁府人干的不法的勾当,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褚小姐,你因何出手打伤丁家公子?”裴叔业转脸问褚灵宾。
他情知事情真相断然不会如丁府奴才所言,那么,就借着褚家小姐的嘴,让堂外的百姓听听丁度儿子干的好事,也算间接打了丁度的脸。
褚灵宾立在堂下,不卑不亢,声音朗朗,“大人明鉴,今日民女上街给母亲抓药,走到洒金街时,忽然看见几名男子当街拉扯一名少女,看情形要将那少女掳走。那少女抵死不从,叫声凄惨。家父生前时常教导民女:见义,勇为。民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光天化日之下,被恶人掳走,这才出手相救。打斗之中,不慎伤了镇军大将军的儿子。事前,民女并不知道他是谁。”
“对了,”褚灵宾眼珠一转,补充道,“镇军大将军的儿子当时还想调戏民女来着。”
一听这话,褚灵宾的舅舅一皱眉头,还有这等事?裴叔业一挑眉尾,还有这等事?衙役们齐刷刷地竖起了耳朵,还有这等事?
堂下的百姓七嘴八舌道,“对!有这么回事!……确实调戏褚小姐了!……是,调戏了!”
裴叔业将惊堂木一拍,“肃静!”一指褚灵宾,“说,丁家公子是如何调戏你的?”
褚灵宾本是个端庄稳重的神情,不过,待裴叔业问完问题,只一眨睛的工夫,她的表情就变成了丁度儿子调戏她时的模样,语气也随之变成了浪荡不羁,“哎呦,好标致的小娘子,这小脸蛋!”
说话间,她转过身面对了站在她身边的陆澄,抬起手,“轻浮”地拂了一把陆澄的脸。下一瞬,她转回身面对裴叔业,神色也在转身的瞬间恢复了原样,“大人,镇军大将军的儿子就是这么调戏民女的。”
堂上堂下之人,包括陆澄在内,全都傻了,直愣愣地看着褚灵宾,一时之间,大堂上下静若无人。谁都没想到褚灵宾会如此声情并茂地表演这一番。尤其是陆澄,一颗心扑嗵扑嗵跳得又慌又壮,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脖子都红了。
阿圆刚才摸了他的脸,还……色迷迷地看着他,他……好喜欢啊!
“你胡说,我家公子根本没摸着你的脸!”丁闯用手一指陆澄,“他,把我家公子的手腕子抓住了!”
褚灵宾无辜地对丁闯眨了眨眼,“我的家将若是不抓你家公子的手腕,你家公子不就摸着了嘛!你就说,你家公子说没说我刚才学的那句话?”
“没说!”丁闯拒不承认。
不等褚灵宾指斥,堂外的百姓纷纷大声作证,“说了!他说了!我听见了!”“对!我也听见了!”
裴叔业抄起惊堂木“啪啪”地拍了又拍,“肃静!肃静!
人群里,一个人抱着双臂,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去。这位褚小姐,姿容绝俗,武功高强,端庄从容,却又古灵精怪,真是个妙人!
他的笑容很大,然而,因为戴着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在笑。
要是她刚才摸的那一把,摸在自己脸上就好了,他想。喉间一阵刺痒,他抬掌为拳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很快,耳边响起了近侍关切的低语,“主人,你哪里不舒服吗?”
他又咳了几声,摆了摆手,“无妨。”他的身体向来不好,从小到大,毛病不断,吃药不断,他早已习惯。
裴叔业这边连敲惊堂木,想压下堂外的喧哗之声,冷不防,丁度“嚯”地从胡床上站了起来,直指褚灵宾,“一派胡言!我儿向来循规蹈矩,忠厚老成,绝非轻薄浮浪之人,你休要在这里血口喷人!败坏我儿名声!”
丁度的话像一大盆鸡血泼散在了丁府恶奴们的头脚,顿时,他们七嘴八舌地附和,“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我家公子是好人!”
丁闯尤其善揣丁度心思,眼见丁度发怒,他立即大声向裴叔业申诉,“大人明鉴,我家公子并非调戏民女,是见那民女眼看要晕倒,这才要我等上前搀扶。那民女误会了我等的好意,才惊叫挣扎。褚家小姐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打,根本不听我等解释。我家公子出于自保才与褚小姐交手。大人,这完完全全是一场误会啊!”
“信口雌黄!”褚灵宾恨不得抬手给丁闯一个耳光。然而,公堂之上,为了褚家,她也要保持风度。
丁闯手指大堂堂顶,一脸正气凛然,“天日昭昭,小人所言俱是实情!”眼角余光中,他看到丁度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于是,他那份正气愈发地凛然。
“胡说八道!”突然,一声娇叱自堂外传来。紧接着,一名姿容俏丽的少女分开人群,挤到了最靠近大堂的地方,手指丁闯,“大人,他撒谎!”
“何人在堂下喧哗?”裴叔业高声喝问。
守在堂口的两名衙役将手中的杀威棒交叉在一起,防止有人闯堂。那名少女紧扒着杀威棒,大声回答,“大人,民女姓罗,今日,丁公子在街上调戏之人,就是民女!”
裴叔业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丁度,“将她带上堂来!”
两名衙役撤开了杀威棒,罗姑娘稳了稳心神,脚下有些发虚,却很坚定地一步步向大堂中央走去。走过褚灵宾身边时,她向褚灵宾微笑颔首。她怕丁家,怕丁家报复她,可她还是要站出来,褚小姐帮她,她不能寒了人家的心。
走到大堂中央站定,她用手一指丁闯,“他撒谎!他们根本就不是好心扶我,民女也并没有头晕。当时,民女在街上走得好好的,丁公子突然拦住民女的去路,又摸民女的脸。民女很害怕,想赶快逃走。丁公子就让他的手下拉住民女,不让民女走,还说让民女陪他‘快活快活’。民女连声呼救,无人敢管,幸亏褚小姐出手相救,不然,民女只怕清白不保。民女所言若有半句虚假,天打雷劈!”
罗姑娘话音未落,堂外重新喧哗开来,“对!丁家公子就是调戏民女!”“什么好心搀扶,街上那么多老丈、婆婆,他怎么不去搀扶,单要搀这漂亮的小娘子!”
裴叔业又审了一会儿,最后,一拍惊堂木,作出判决,“故征虏将军褚禹之女及其家将、家丁无罪还家。镇军大将军家家奴寻衅滋事,惊扰百姓,除为首滋事的家奴丁闯外,其他人等各打四十大板。丁闯因系首犯,煽动闹事,多加十板,重打五十大板。”说罢,从摆在案上的签筒里抽出一支令,就要扔下堂去。
“且慢!”就是这时,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在裴叔业的右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