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皇后专门安排了一名宫女盯着萧子敬的一举一动。这里的“一名”,并不是指长秋宫里某个特定的宫女,而是随机轮换一名宫女盯萧子敬的梢。若是专门指定一人盯梢,时间长了,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天,这名随机抽选出来的宫女忙三火四地回到长秋宫,给上官皇后报信:萧子敬从长乐宫出来,直接去了嘉德宫。

一听这话,正在抄写《心经》的上官皇后顿进摔了笔,“又去看那贱婢!”她嫉妒得要发疯。

墨娥给通风报信地宫女使了眼色,宫女知趣地退了出去。待房间里只剩了她和上官皇后两个人,她看着胸部剧烈起伏的上官皇后,柔声劝道,“娘娘,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上官皇后深深呼吸,“你让我怎么不生气陛下天天去那贱婢的嘉德宫,也不知那贱婢使了什么媚惑君王的妖术,让陛下对她如此着迷!”

墨娥小声道,“娘娘,说句僭越的话,自古以来‘红颜未老,恩先绝’。奴婢以为,对娘娘而言,陛下的恩宠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您要有一个龙子。您是皇后,您的儿子就是嫡子,是将来的皇帝。这才是最重要的。”

上官皇后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陛下都不上长秋宫来,本宫一个人怎么孕育龙子”

墨娥别有深意道,“您可以想办法让陛下来。”

上官皇后看着意有所指的墨娥,“什么办法”

墨娥凑近皇后,低声说了一会儿。待她说完,上官皇后半信半疑,“能行吗”

墨娥道,“行不行,总要试了才知。”

闻言,上官皇后从鼻子里呼出一股气。

转天,萧子敬下了朝,给太后请了安,直接回到了麟趾宫,今天的政务有些多,他打算批阅完臣子们递上来的奏章,再去看褚灵宾。他喜欢褚灵宾,也想让褚灵宾喜欢自己。为此,他更为勤勉地处理朝政。他希望褚灵宾能够感受到,这个要和她共度一生的男人,还可以,不那么糟糕。

萧子敬刚在御书房批了一会儿奏折,有内侍进来传报,上官皇后来了。萧子敬闻言,眉尖骤然轻皱。

如果他是寻常百姓就好了,他就娶褚灵宾一个。奈何他是帝王,再不喜欢也得三宫六院,也须周旋于各个女人之间。有时候,他周旋应付的不是三宫六院的这些女人,而是站在这些女人身后的家人,乃至整个家族。

“宣。”萧子敬无可奈何。

不大工夫,上官皇后带着墨娥,满面含笑地走了进来,墨娥手里提着个四四方方的乌漆食盒。

“臣妾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上官皇后紧走两步,走到御书安前,向萧子敬深施了一个万福礼。

“平身。”萧子敬走下御书案,不笑强笑“皇后怎么来了”

上官皇后深情款款地打量着萧子敬,“春日风寒,极易感染风邪。臣妾让人炖了红参鸡汤,给陛下滋补身体。墨娥”

墨娥应声上前,将食盒放在了一张如意几上,揭开盒盖,从食盒里捧出了一个带盖的食盅,食忠外面裹着一层夹了厚厚丝棉的锦罩。

萧子敬明白,皇后这是用鸡汤来和自己增进感情来了。心中虽然无动于衷,但他脸上露出了领情的微笑,“有劳皇后了。”

紧盯着萧子敬的上官皇后看到这抹微笑,心里瞬间开出了喜悦的花,“这是臣妾应该做的,陛下尝尝。”

萧子敬心知自己若是不尝,必会伤了上官皇后的心,于是他给吴兴使了个眼色,吴兴马上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筒,拧掉银筒上的盖子,从银筒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银签。

上官皇后给墨娥使了个眼色,墨娥连忙从食盒里拿出了一只图案精美的绿釉小碗和一把绿釉小瓷勺,打开食盅的盖子从食盅里舀了一点鸡汤放进小碗。吴兴将手中的银签浸入了鸡汤,过了片刻,才将银签掣出,银签丝毫不见变色。

墨娥将鸡汤递给上官皇后,上官皇后殷勤地将鸡汤转递给萧子敬,萧子敬保持微笑接过鸡汤,舀了一点,啜进口中,“嗯,不错,好喝。”鸡汤确实好喝。

闻言,上官皇后眯着眼睛笑了,能成功讨到萧子敬的欢心,她很开心。不同于心中装着陆澄的褚灵宾,上官皇后心里只有一个萧子敬,她是真的喜欢萧子敬。

“陛下要是爱喝,臣妾天天让人给陛下熬。”

萧子敬想了想,温和地给上官皇后讲道理,“鸡汤确实鲜美,但美味不可多用,若是天天喝,日日喝,只怕就觉不出好喝了。”

“那,臣妾隔几日换一种汤可好”上官皇后灵机一动,如此既可显见她贤惠体贴,又能多见萧子敬几面。

萧子敬暗叹一声,并且略微嫌烦,但是脸面上丝毫看不出来,“不必了。太医定期会给朕请平安脉,昨日刚刚看过,朕的身体还好。若是日日进补,反倒对身体不好。皇后的心意,朕心领了。倒是皇后,看着似是清瘦了些,平日里要多注意身体。”

萧子敬前面的话,让上官皇后听了很沮丧,可是这最后一句话,令她感动得差点落泪,“多谢陛下体恤。”

萧子敬微笑着下了逐客令,“若无其他的事,朕就不留皇后了,朕这里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

上官皇后心中虽有不舍,但绝不肯让自己讨了萧子敬的厌,马上屈膝深施一礼,“臣妾告退。”

“皇后慢走。”萧子敬说着习惯成自己的客套话。

上官皇后走后,萧子敬在御书房连续批阅了两个多时辰的奏章,然后,他感到了饿。

“朕饿了。”他放下了批改奏章的朱砂笔。

吴兴连忙道,“您是要回麟趾宫,还是在这里用膳”

萧子敬对吴兴甜甜一笑,“去嘉德宫。”

到了嘉德宫,褚灵宾也刚好要用午膳。见萧子敬来了,她连忙接驾,“臣妾参加陛下。”

萧子敬大步上前,双手扶起了向自己屈膝行礼的褚灵宾,“朕说过了,私下里,你我之间不必拘礼。”

褚灵宾笑笑,“陛下用过膳了吗”

“没呢。”

“陈兰,再备一份食物。”褚灵宾吩咐道。

“是。”陈兰转身退出,去给萧子敬准备食物。

褚灵宾答应留在宫中的第二天,对萧子敬说,想让萧子敬派个人去她家问问陈兰,愿不愿意进宫来侍候她愿意更好,不愿意绝对不强求。萧子敬二话不说,派了一个内侍去褚家转达了褚灵宾的意思,张氏夫人让陈兰自己拿主意。

陈兰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她对张氏夫人说,“小姐一个人在宫里太孤单了,身边连个知根知底的人都没有。奴婢去了,好歹小姐身边有个人照应。”然后,她收拾了下自己随身的物用,跟着宫里的中官进了宫。

很快,属于萧子敬的那份午膳端到了萧子敬的面前:一碗芜荽蛋花汤,半个咸鸭蛋,一盘绿豆芽,一小碟蒸腊肠片,一大碗米饭。

萧子敬看了看褚灵宾的那份午膳,褚灵宾的午膳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只是褚灵宾的米饭没有自己的多。

对于如此抠搜的午膳,萧子敬深感……满意!

褚灵宾见萧子敬似在比对二人食物,以为午膳不对萧子敬的胃口,“陛下是觉得这几样食物不合胃口吗陛下想吃什么,臣妾让她们去做。”

萧子敬笑着摇头,夹起一筷子米饭送进口中,又舀了一勺汤喝,“好喝。”三嚼两嚼,咽下了嘴里这口饭,他对褚灵宾说,“天下还有很多百姓吃不饱饭,甚至吃不上饭。朕能坐在温暖舒适的屋子里,吃着洁净的饭菜,夫复何求”

他本想再加一句“有喜欢的人坐在身边”,想了想,觉得现在加这句话为时尚早,容易破坏此时温馨的气氛,故此只在心里默默地对褚灵宾说了。

褚灵宾认真听完萧子敬的话,不觉微笑,“我大齐能有陛下这样的国君,是我大齐百姓的福气。”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吃完了饭,萧子敬在回御书房继续批阅奏章之前,突然问褚灵宾,“灵宾,你觉不觉得朕需要补一补”

褚灵宾答道,“臣妾对医术不是很懂,陛下是否需要进补,须宣太医署的太医来咨询顾问。太医若说陛下需要进补,陛下自是要补。太医若说无此必要,强行进补,反于身体无益。陛下觉得臣妾说得对吗?”

萧子敬对此答复不甚满意,“可是朕觉得朕的身体这几日有些虚怯,需要补一补。”说着,他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

褚灵宾宫见状,连忙伸手拍了拍萧子敬的后背,“陛下觉得好些了吗?”

萧子敬一手按胸,“有气无力”地喘了两口,“好些了。”他忽然抽了抽鼻子,“灵宾,你熏了什么香很好闻。”说着,抓起褚灵宾的袖子闻了闻。

褚灵宾莫名其妙地提起自己的衣袖也闻了闻,恍然大悟,“这不是熏香的味道,这是药草的味道。”

“药草你哪里不舒服”

褚灵宾看着有点紧张的萧子敬摇了摇头,“臣妾好得很。臣妾今日去了在宫中当值的太医那里,向他们请教了一些医术。太医们给臣妾看了些药材,想是臣妾身上沾上了药材的味道。”

萧子敬深感好奇,“你想学医”

“是。”

“为什么”

褚灵宾微笑着解释,“臣妾若是识些药材、药性,就可以多保陛下一份平安。”

萧子敬愣住了。

长秋宫中的一间小室里,皇后上官氏和被她宣来的修华曹氏,低声密谋。上官皇后板着脸,低低地交待着,曹修华认真地听着,不住点头。

转天,上官皇后带着后宫众嫔妃去御花园赏梅。御花园中有一片梅林,此时花开正好。

一众嫔妃,跟在上官皇后身后,缓缓而行。

上官皇后走到一株绿萼梅树下,借着闻香的时机,给昨日和她密谋的曹修华使了个眼色。曹修华会意,装做漫不经心地样子走到袁美人身边,突然“哎呦”一声跌坐在地。袁美人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曹修华坐在地上“哎呦哎呦”地揉着屁股,上官皇后马上过来唱双簧,“这是怎么了”

曹修华坐在地上,手指袁美人,厉声控诉,“袁美人刚才故意绊了臣妾一下。”

上官皇后严厉地看向袁美人,袁美人被上官皇后的表情吓坏了,“皇后明察,臣妾冤枉,臣妾没有。”

曹修华揉着屁股从地上站起来,“就是你绊了我。唉呀,我的裙子!”她忽然提起裙摆,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我的裙子破了。”

上官皇后看了一眼被曹修华自己暗动手脚弄破的裙子,“不以为意”道,“一条裙子也值得你大惊小怪。裙子坏了,让袁美人照价陪给你就是了。”

曹修华就等上官皇后这句话呢,昨天她和上官皇后对了好几遍词,“皇后娘娘容禀,臣妾这条裙子乃是阳城最好的绣娘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绣好的,全阳城就这一条,只怕袁美人她爹将家里的木匠铺卖了,也赔不起。”

袁美人本是太后宫中的宫女,太后见她长相清秀,乖巧听话,将她赏给了萧子敬,萧子敬封她作了个低位的“美人”。

这位袁美人如今已有将近七个月的身孕,而上官皇后的肚子却连个蛋也没怀上,曹修华的情形和上官皇后相同,入宫几年,始终一无所出。

曹修华的爹是左光禄大夫,曹家在阳城也算名门,而袁美人的父亲只是个拥有一间木匠铺的穷木匠。穷木匠之女怀了龙种,左光禄大夫的女儿却连个蛋都没能怀上,曹修华焉能不气。故此,上官皇后昨日找她来演这一场戏,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袁美人,我这条裙子是我爹花了一百两银子买来的,今日第一次上身。我也不问你多要,你赔给我九十两就好了。”

她就是要看袁美人在众人面前发窘的样子,就是要看袁美人急得团团转,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果然袁美人如了她的愿,面色惨白地向上官皇后解释,“皇后娘娘,臣妾真的没有去绊曹修华,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曹修华将粗短的脖子一梗,尖声道,“我为什么不说是别人绊了我,单说是你。赔不起钱就直说,故意绊了人,弄坏了人家的裙子,还反咬一口,从小你父亲就是这么教导你作人的”

其他宫妃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看着热闹。

有人心知曹修华诬陷袁美人,但因嫉妒袁美人怀了龙种,并不出来为袁美人说话。有人因为不是自己受了诬陷,事不关己,只是冷漠地看着热闹。有人心中同情袁美人,却不敢与曹修华发生冲突,只能在心中暗骂曹修华。

“你,”袁美人眼中含泪,连气带怕,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

曹修华得意洋洋地看着袁美人,上官皇后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乍看上去是沉稳庄严,实则偏心偏向,不给袁美人作主。

“曹修华,本宫看你的家教也很失败。”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冷冷响起。

闻听此言,所有人皆是一惊,曹修华更是没有想到,顿时立着眼睛看向发声之人,当她的目光与发声之人隔空相遇的一刹那,她心惊肉跳地移开了目光。

发声之人是贵嫔褚灵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