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因为我让你站起来了吗?”我打量他的卧室、他的衣架,他就斜靠着门框双手环胸打量我。

拐杖覆着橡胶的底部敲击在瓷砖地面上,发出“嗒”的声响。目前我对外骨骼适应良好,已经可以用单边拐杖走路,慢慢走的话,脱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会不稳。

“这点不够吗?”我转身直面他。

之前只是在课业上对他网开一面,他都能觉得是我要潜规则他,狂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现在该他狂了,他倒老实起来。

“我不知道。”他垂下眼,微微拧眉,瞧着颇为纠结,“我……我的确想让你喜欢我,但我不想你因为我给你买了一百万的外骨骼喜欢我……我不想你觉得欠我的,觉得自己应该像个田螺姑娘那样报恩……”

这会儿,他倒是比我还要瞻前顾后了。

我听不下去,两步走过去捧住他的脸,直接印上了自己的唇。

只是简单的唇与唇的相贴,唾液与唾液的交融,却仿佛要叫灵魂都发出舒适的喟叹。

在这一刻,无论我之前坚信怎样的理论,我都必须承认——所谓的物自体,本我,意志,心灵……一切一切操控着我们肉体又无法被我们操控的形而上的存在,它或许本身就是不理性的。

而商牧枭的行为也很好的印证了这点。

只是在僵硬了片刻后,他便全身心地接受了这个吻,并很快化被动为主动,更热烈更深入地回吻过来,将方才的一番义正言辞完全抛在了脑后。

他的臂膀勒着我的腰,不断收紧,仿佛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与他融为一体。

在无法呼吸前,我迫使自己中断这个吻。他还想追过来,被我用手掌抵着唇隔开了。

“我不是田螺姑娘。”我望着他的双眼,“我高兴,是因为它是你给我的,是你,不是别的任何人。”

如果这副外骨骼是贺微舟花一百万送给我的,别说卖房,砸锅卖铁我都会把钱凑出来还他,以确保自己与他不会有过多牵扯。

“都说事不过三,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也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这次不是奔着开心,是奔着一辈子,你愿不愿意?”

这大概是近十年来我做过的,除了和商牧枭交往外,第二大胆的事——向前任求复合。

商牧枭闻言眼眸霎时睁大了几分,很有几分不可思议。

我错开视线不去看他,在过于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陷入自我怀疑。

这么大的事,是不是要给他多点时间考虑?他毕竟才二十出头,一辈子对他太遥远了。人生有太多变数,不是口头答应一声,就万事都能实现。

而且……这发言也太像求婚了,他该不是吓到了吧?

“你……”我刚想叫他不用这么快答复我,可以考虑一个晚上,才出口一个字,身体便被整个抱了起来。

拐杖落地,来不及惊呼,转眼间,我已仰躺在了床上,而商牧枭正压在我的上方。

“那天你说的不是灵灵。”他突然没头没脑提起杨幼灵,“你的星星是我!是我,对不对?”

他扣着我的手腕俯视着我,执拗地等着我的回答,眼里已经不再有迷茫、踌躇。

当我重新服下爱情的迷药,甘心沦为本能的俘虏,他也重拾狂傲,变得无比敏锐。

他说得都是实话,没什么好否认的,但我仍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人生中实在缺少说这些话的时候,这可能是我这辈子说过最肉麻的话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顾左右而言他。

商牧枭眼眸幽深,好似正在酝酿着噬人的黑潮,随时随地都要将我吞没。

“是,我不是在看月亮,我就是在看你。你把那个兽医领回家的时候,我简直要气疯了。”

我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我上不知道第几个的问题。

“我就说,你怎么可能放着我不要去喜欢他们。”

或者,他也不是想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单纯自信回来了,尾巴翘上了天。

“不可以再那样看别人……”我警告他。

“知道了,我就看你一个。” 他亲了下我的唇角,抬头道,“你可以教我,教我怎样和你过一辈子。我很聪明,会好好学的。”

不等我说什么,他再次压下来,攻城略地,唇齿相合,是完全不给人喘息的吻法。

宛如一只饿了三天三夜的野兽,好不容易美味自己送到嘴边,焉有客气的道理?

他的确很聪明,都不需要我教,自己就解开了外骨骼,将它丢到了地上。

那可是一百万啊……

虽然外骨骼设备本身设计上就涵盖防碰撞功能,我还是忍不住要心疼,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地上,又被商牧枭掰回来。

“看着我。”他轻轻啃咬我的下巴,再到脖颈,慢条斯理地,使我格外有一种“被吞噬”的错觉。

我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着,被他含住咬了一口,更加用力,也更加刺激。

他一粒粒解开我的衬衫扣子,顿了顿,看了我一眼,起身似乎是要去够床边的开关。

“不用……”我拽住他的衣服下摆,轻轻将他往回扯,在他看过来时,视线落到别处。

“不关灯吗?”他没有动。

“嗯。”

“让我看你的腿?”

“……又不是没看过。”

他回到我身边,拇指指腹抚过我的眼尾,眼里的黑潮好似更汹涌了。

“那你不要哭。”

第64章 薛定谔的悲观

我曾经也想过,自己会在怎样的情况下坦然地、毫无保留地向他人裸露身体。那时,我对找到人生的另一半已不抱希望,思来想去,这种情况也唯有在进行必要的医疗治疗时才会发生。

若按人类全球平均寿命来算,我的人生已过三分之一,是一个在大多数人看来早该认清现实,脚踏实地,不去奢求爱情的年纪。所以,哪怕知道理论上如果出现一个“真爱”,我应该会对他放下戒备,无惧于向他展示真实的自己,但仍然觉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微到无限接近奇迹。

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除非奇迹出现不然绝无可能发生的事……就这样发生了。

……

……

我们在床上待了许久,就那么彼此拥抱着,静静的平复呼吸,享受纵情后的温存一刻。

后面要不是我的肚子发出饥饿的抗议,这一状态说不准还会持续的更久。

用手机点完外卖,商牧枭抱着我往浴室去。

“婚礼那天,尹诺和我说了赌约的事。”我有一事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解释?”

虽然他解释了赌约还是存在,不可能消失,但“中途作废”和“一直延续到被我发现”,两者还是大有不同的。

前者尽管我仍然会觉得不被尊重,可至少不会像后者一样,误以为从头到尾自己一头热,对方全然没有一点真心。

“我说了啊,因为我太生气了。”商牧枭撇撇嘴道,“我本来想解释来着,结果看到你和那个变态兽医一起回来,我就受不了了。”

竟然是这样……

“我和他只是飞机上偶遇,他顺路送我回来,问我借唱片……”然后就这么被他撞见了。

“他就是不怀好意。”商牧枭冷哼一声。

“我哪里知道他这么下作。”还好警察警告过他后,他吓得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连带余喜喜都被他拒绝往来。为此余喜喜还专门同我吐槽过,说贺微舟是不是有毛病,莫名其妙拉黑人。

在商牧枭的帮助下洗了澡,又吃了他叫得外卖,他还想留我住下,被我拒绝了。

“为什么?”他拧起长眉。

“因为我的外骨骼要没电了。”我倒是有些庆幸自己下半身没感觉了,不然这会儿一定会酸痛地走不动路。

我拄着拐杖,起身要走,被商牧枭拉住衣摆。

“我可以帮你拿回去充电,明天一早再拿过来。”

我想了想:“不了。”

外骨骼设备的充电装置并不小巧,固定在墙上,难以携带,这就造成我和“灰姑娘”一样,满时间就必须回家,不然魔法便会失灵,我又会被打回原形。

他眉头拧得更紧:“你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我瞥了眼他的下半身,叹了口气。不是不想,是身体吃不消。

“让我好好休息,我明天还有课。”

他看起来不太高兴,嘴角都耷拉下来。

“乖。”我摸摸他的脸颊,安抚他道,“周末陪你。”

他看我半晌,握住我的手,吻了吻我的手背,然后就不松开了。

“那我送你回去。”他站起身,牵着我的手轻轻摇晃。

我随他,就这样与他手牵手走到门口。

还没出门,他想起什么,松开我跑回去,将地毯上打瞌睡的蛋黄抱了起来。

“今天还没遛过它。”商牧枭一手夹着蛋黄,回来继续牵我的手。

电梯里不是没有遇到人,但商牧枭始终没有松开我的手。

我本来想陪他遛狗,可他怕我像上次一样突然没电摔倒,坚持要先送我回家。

直送到家门口,我忽然也有些不舍,就问他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他摇摇头,说不了,怕一坐就不想走。但说完了,我站在门里,他站在门外,谁也没动作。

“老师,给我个goodbyekiss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道。

我凑过去,勾下商牧枭的脖颈,轻轻吻在了他的唇上。

“晚安。”我说,“明天见。”

在叔本华这样的极端悲观主义者看来,幸福和快乐犹如海市蜃楼,只可远观。一旦靠近,所有的一切便会消散一空。

曾经我也有差不多的想法,但我的幸福和快乐是天上的星辰,虽然不是虚幻的,于我却一样遥不可及,太难太难拥有。

而现在,有一颗星星自己来到了我的面前,那样耀眼,那样温暖,那样让我神魂颠倒。我才发现自己的悲观只能称之为“薛定谔的悲观”。或许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至死不渝的悲观主义,不过都是……没有遇到自己的那颗星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