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爷孙两好久没有这么闲逛过了。”

走在楚家的花园中,楚庄忽然言道。

方才楚昭昭正想着心思独自一人漫步在小院外,却不想遇到了楚庄,在老人的邀请下,二人也就在花园内散起了步来。

“上一次,是在七年前的年关后……我离开宛城的前一天。”楚昭昭轻声应道。

楚庄一愣,大抵也没有想到楚昭昭能将此事记得这般真切。

他的脸上不免泛起阵阵愧疚,他叹了口气,再次问道:“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楚昭昭看着身旁身形已经有了几分佝偻的老人,言道:“过几日吧……”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修行之事也可以暂时放下了,多待几天吧。”楚庄再次说道。

楚昭昭想了想:“我明日问问褚青霄他们的意思,我……”

“我答应了要送他去天悬山的。”

“这样啊。”楚庄点了点头。

说完这话,爷孙二人便陷入了沉默。

楚昭昭倒是有心寻些话题打破这沉默。

可她搜肠刮肚半晌,却也没有寻到这样的话题。

她忽然意识到,这十二年的聚少离多,让她与从小最疼爱自己的爷爷也开始变得陌生起来。

“记得那里吗?”而就在这时,楚庄的声音传来。

楚昭昭抬头看去,只见前方有一座水榭。

当然,这样的说法并不准确。

准确的说,是曾今这里是一座水榭。

在楚昭昭小时候,楚家也算是宛城的大户,在自家庭院中修有一座小池塘,眼前这座亭子就是池中的水榭。

但维护一座水池,需要的花费不少,为了节俭开支,这水池后来便被填平了,中上了些花草,勉强维持门面。

楚昭昭看着那处,不由得嘴角微微扬起:“小时候,我常常缠着大爷爷来这里钓鱼,不过大多时候,都只是做做样子,没一会就没了兴致……”

“然后你又觉得没钓到鱼回去丢人,便非得让我帮你抓条鱼来,自己却跑到一边玩泥巴去了。”楚庄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似乎是想到了那时的场景。

提及往事,爷孙间尴尬的气氛缓解了不少。

二人来到了水榭中,坐了下来。

“我能看看你的那把剑吗?”楚庄在这时忽然问道。

“就是一把锈剑,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楚昭昭说道,但还是将那把剑取了下来,递到了老人的手中。

楚庄接过剑,将上面的白布小心翼翼的拨开,借着水榭旁挂着的灯笼,细细看去。

诚如楚昭昭所言,这确实一把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剑。

剑身上锈迹斑斑,满是裂纹,就仿佛随时可能断裂一般。

楚庄看着这把剑,也不免皱起了眉头。

“对不起啊……大爷爷,你辛苦供我在天悬山修行那么多年,最后我却只带回来了这样一把锈剑。”楚昭昭见状,也暗觉有些羞愧。

楚庄也在这时抬头看向楚昭昭,问道:“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把剑吗?”

楚昭昭愣了愣,她自然不敢讲武陵城中发生的一切如实告诉自己的爷爷,只是道:“为了救人……”

“救人?是那位褚公子吗?”楚庄问道。

“嗯。”楚昭昭点了点头,神情略显窘迫的解释道:“我也知道这事事关家族的中兴与未来,也曾告诉过自己,哪怕自己身处死境,得不到灵剑传承,也绝不施展《观剑养意诀》,但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一热,便顺手拿起了一旁的剑,激发了《观剑养意诀》的法门……”

楚庄却在这时打断了楚昭昭的话,问道:“昭昭,你知道当初咱们楚家大抵有七八个孩子,都符合修行《观剑养意诀》的条件,可我为什么选了你吗?”

楚昭昭一愣,摇了摇头。

“你爹以前也是个剑客。”

“他常说提三尺剑,平不平事。”

“他结交了很多朋友,从贩夫走卒到一些江湖游侠,只要聊得来他都愿意与之交朋友。”

“族里的人都笑话他,说他与那些人来往是在自降身份。”

“后来啊,天下大乱,一大伙流匪围困宛城,当时那位县令老早就带着人逃了,是你爹召集了他的那些朋友组成了一支义军,抵挡流匪。”

“但他们人数有限,那些流匪又穷凶极恶,很快宛城便失了守……”

“当时,我们楚家可是这宛城大族,所有人都知道楚家有钱,于是流匪入城后,第一时间便冲入了楚家。”

“你爹又带着人给族人们断后,我们才有时间逃到了山上,足足待了半个多月,叛乱平息才回到了宛城,但你爹去死在那里……”

楚庄说道这里,声音略微哽咽,显然是回想起了十多年前那场劫难。

“所以大爷爷选我,是为了弥补我?”楚昭昭问道。

楚庄却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你是他的女儿,而是你想她。”

楚昭昭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老人此言何意。

“大爷爷我啊,这辈子大半的时间都待在这宛城,没见过太多的世面。”

“当时有了那个机会,族中几院都争着想要将自己院中的孩子送去天悬山,大家吵得不可开交,我也没有头绪。”

“那时族中正值最困难的时候,天悬山派来的弟子大抵是见孩子们可怜,就买了一盒糖果,分给孩子们,但僧多粥少,二十多个孩子,不是每个都能分到。”

“有些年纪小的没拿到糖果,就坐在那地上嗷嗷大哭,然后呢,我就看见你啊,蹲在那里,看了看手中的糖果,又看了看远处的孩子,犹豫了好一会,虽然舍不得都写在了脸上,但还是走了过去,把自己的糖果分给了那个孩子。”

“那时候我就决定了,要让你去天悬山。”

“就因为一颗糖果?”楚昭昭有些不解。

“不是糖果,而是心。”楚庄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说道:“当初楚家能在宛城立足,并且与张家抗衡,也不是没有能人在的。”

“也培养出了一些不错的武道弟子,但大难临头,却只有你爹这个半吊子的剑客愿意挺身而出。”

“那时我就在想,一个人再高的天赋,畏难时只知道明哲保身,对家族而言也毫无用处,所以,我选择了你……”

“所以……”

“你不用愧疚,因为善良,你才去到的天悬城。”

“也因为善良,你才不可能对旁人见死不救。”

“若真要道歉,是大爷爷我应该跟你道歉,本以为让你去天悬山,给你修行的机会是为了你好,但却从没考虑过,将整个家族兴衰的希望压在你的肩头,对于你来说,太过沉重了些……”

自从六年前离开宛城之后,爷孙俩倒也是第一次如此敞开心扉,楚昭昭连连摇头:“大爷爷,这都是该做的。”

“不过虽然昭昭愚笨,没有完成使命,但好在结果是好的,咱们楚家从今以后,再也不用在宛城受那张家欺负了!”

见楚昭昭如此懂事,楚庄也欣慰的点了点头。

“对了,还有个事……”楚庄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

“大爷爷你说。”

“你是不是喜欢那位褚公子。”

这冷不丁的问题让楚昭昭一愣,她的两颊顿时发烫,神情慌乱:“爷爷……你……你说什么呢!”

看着楚昭昭这幅模样,楚庄却是已然有了答案。

“那位褚公子看上去家世显赫,大爷爷就是担心你被他欺负……”楚庄这样说道。

“他哪有欺负我的本事!”楚昭昭却不屑言道,但话音一落,又想到了或许即将于褚青霄分别的事情,她脸上的神情一黯,言道:“他……”

“他要去很远的地方,爷爷你就不用多想了……”

楚庄愣了愣,也沉默了一会,这才说道:“昭昭,到了大爷爷这个年纪,有时候会不自觉的想一些年轻时的事情,这里面不免有很多遗憾。”

“年轻时啊,我喜欢写文章,还立志做个儒生,想要去临渊宫看看那里的士子云集大儒林立的风采。”

“可那时我父亲,也就是太爷爷走了,家中我这个长子就得挑起大梁,于是我就放下书本,从了商。”

“一晃就是五十多年啊……”

“书没读多少,文章也写不出像样的,就连临渊宫也没有去成,有时候啊,我就在想如果当时我把这些交给其他兄弟,我现在会不会也坐在临渊宫里,和那些读书人一样膝下桃李满天下。”

“大爷爷那么聪明,如果真的这么做了,现在一定是当世大儒。”楚昭昭笑着言道。

“呵呵,聪明可算不上,但我那时的文章写的真不错,你大奶奶可就是被我的文采折服的!”楚庄笑呵呵的言道。

听闻这话的楚昭昭也面露笑容。

但下一刻楚庄却收敛起了笑意,他沉下了目光看向楚昭昭认真的说道:“昭昭。”

“大爷爷活了七十多年,悟道一个道理。”

“不要把所有责任都抗在自己身上,有时候得学会为自己而活。”

“这样几十年后,回想一生,才会觉得,这人间来上一趟,值得。”

“这前半生你都因为我,因为楚家被困在天悬山……”

“所以啊,只要你想好了,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不要辜负自己。”

楚昭昭一愣,她当然听懂了楚庄的话外之音。

但有些事,她一时间还想不通透,只能看向楚庄认真的言道:“爷爷,我会自己考虑清楚的。”

而得到这样答复的楚庄也长舒一口气,他将手中的剑递还给了楚昭昭,同时起身言道:“年纪大了,这个点,老头子也该回去睡了。”

楚昭昭见状赶忙伸手扶着老人:“我送你。”

楚庄倒是并未拒绝,楚昭昭的搀扶下慢悠悠的朝外走着。

爷孙二人就这样在院中漫步同行,嘴里时不时攀谈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气氛温馨。

“对了,你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就是一把锈剑,哪有名字……”

“那可不成,你爹说过,剑客的剑就得有名字,你好好想一个。”

“要听上去就很唬人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