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池妩仸的话语如来自无比深远,无比虚幻的梦境。

面对主动踏入阎魔帝域的池妩仸,云澈背依着永暗骨海,有着绝对的胜券,但精神上依旧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因为她的心机太过可怕,又身负着当世仅有的魔帝之魂。

但……她这轻轻渺渺的言语,依旧穿过他的层层灵魂防御,碰触在他心魂的最深处。

明明每一个字都飘渺如云烟,却在他的心海瞬起沧澜。

十年前,冰凰第三十六宫……芙韵寒露……大师姐……

那是当年,那是他人生之中,第一次见到沐玄音,见到这个一次次改变他人生,并深深刻入他灵魂的女子。

关于她的一切画面,来自她的所有言语,都用这世上最美好纯净,如她冰眸一般的水晶血淋淋的雕刻在他的生命和灵魂的最深处。

他怎么可能会忘……永远永远,哪怕到死,都不可能会忘。

更不容许任何的亵渎!

眼前剧烈的一恍,又瞬间恢复清明,云澈眉头骤沉,目如寒剑:“你果然……可以劫人记忆!”

当年与沐玄音的初遇,他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的回眸一瞥引得全身血脉偾张倒流,心神躁乱间几乎可以说是丑态毕现……之后,即使面对神曦,他也从未失魂狼狈到那般程度。

那时,“大胸师姐”四个字在他心魂迷乱间险些脱口而出,最后,他还自作聪明的,将她认成沐妃雪。

而那日的事,只有沐冰云和沐小蓝稍微知道一些,其他人,再怎么也不可能知晓。

池妩仸轻轻道:“这个世上,任何人的灵魂,我都可以劫走。唯独你……你有上古苍龙的灵魂,你有劫天魔帝的黑暗永劫,以你如今的灵魂层面,已根本不可能有人可以强取你的灵魂与记忆。”

“这一点,你应该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明白,都要确定。”

“……”云澈的眸光剧烈晃动,但内心依旧死死的保持着清明,甚至强忍着不去出口询问。

虽然,他丝毫没有从池妩仸身上感知到任何魂力波动,自身也全然没有灵魂被侵蚀的感觉。但他知道,这一定是来自池妩仸那神秘的劫魂之力。

一定是!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会知道那天的事。”池妩仸依旧侧对着云澈,声音轻幽绵软:“因为那天,前往冰凰第三十六宫,将芙韵寒露交到你手上的人……是我。”

“……”

“……”

“呵……呵呵!”眼前又是一阵恍惚,随之云澈低低的冷笑了起来:“池妩仸,你讲笑话的本事,还真是低劣的很!”

“而且……”他的目光,他的声音在一点点变得更为阴寒,五指也在缓慢的收拢,掌心聚起一团蓄势待发的黑芒:“有些东西,无论是谁,都不可以亵渎!你好的很,又一次成功的激怒了我。”

嗡!

他手臂抬起,黑芒闪耀,身后阎一阎三也是老目抬起,身上那磅礴如天的黑暗气息瞬间释放,将池妩仸牢牢锁定。

守在殿外的阎天枭和众阎魔也都感知到了气机的变化,身上阎魔之力亦蓄势待发,只需云澈一声号令,便会第一时间全力出手。

只要灭掉魔后,劫魂界群龙无首,要将其吞并,不过是时间问题。

一道道强大的气机都集中于池妩仸一人之身,永暗骨海的远古阴气在这时剧烈翻腾,如沧海巨涛,只需云澈一个意念,便会集中轰向她。

强大的北域魔后,或许是人生第一次陷入真正的死境,第一次如此孤立无援。但,她的身上却没有任何的惊乱和恐惧,气息,依旧那般的平静幽和。

她缓缓转身,面向云澈……而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她的气场,忽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气场非但没有变的强盛,反而在缓缓弱下,更没有了丝毫的攻击性,而是释放着一种有些冰冷,有些压抑……但断然不可能对神主造成任何灵压的威严。

而就是这一刹那,本唇勾冷笑,目含杀意的云澈全身忽然轻微一颤,凝寒的瞳孔无声放大。

“澈儿,”池妩仸一声叹息:“现在的你,便是如此和为师说话吗?”

嗡————

像是有无数的星辰在心中、眼中猛烈爆开。

所有的怒气、杀气、戾气……乃至理智都被一瞬摧灭,唯有灵魂的剧烈颤抖和眼前的天旋地转。

阎一和阎三大怒。阎三更是怒不可抑,直接出手,身体扑出,右臂现出一只千丈鬼爪,直取池妩仸的喉咙:“大胆魔后,竟敢如此和主人说话,受死!”

“滚回去!!”

一声暴吼在阎三的耳边炸开……而明明是暴喝而出的三个字,却带着明显的颤音。

阎三在半空慌不跌的收力,气息大乱之下,像是被人从空中活生生的砸了一记闷棍,无比狼狈的栽了下去。

然后又马上翻身而起,灰溜溜的撤回到了云澈身后,老脸上尽是惶恐。

“出去……”云澈低低出声:“全都滚出去。”

“是……是是。”阎一和阎三都察觉到了云澈忽然的异样,但不敢多问半句话,慌忙退离。

庞大空旷的帝殿,顿时只余云澈和池妩仸二人。

云澈手中的黑芒不知何时消逝,他直直的看着黑雾中的池妩仸,牙齿死死咬紧,竭尽全力想让自己保持冷静……但,他的五官依然在颤抖,瞳孔依然在瑟缩,怎么都无法停止。

“你是谁……”他能听到自己出口的声音发抖的多么厉害:“你到底是谁!”

她的气场,她站立的姿态,她的声音,她的语气,她的视线……

那一声叹息,那一句“澈儿”……

他所有的感官,他的整个灵魂,都在无比的强烈的告诉他,那个只在最美好,又在最凄伤的梦境中才会出现的身影……重新站在了他的眼前。

“有时候,相信,的确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池妩仸缓缓而语,落在云澈而中,每一个字都似飘自梦境:“那为师,就助你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忽然很轻,很柔,很媚的笑了起来,纵在黑雾之下,依旧可见妖娆的魔躯稍稍前倾:“你不肯要了妃雪,难不成……是想要为师陪你双修吗?”

轰————

脑中再次爆开无数的明光,云澈的身体剧烈摇晃,险些踉跄在地。

极尽挑逗的言语,酥骨的魔音……云澈永远不会忘记,当年沐玄音这轻轻一句话,让他全身上下像是被无尽的火焰烧灼,即使有龙神之魂的镇压,他依旧只差那么少许,便要不顾一切的扑向他明明极为敬畏的师尊。

完全一样的言语,完全一样的声音与娇媚。

甚至,哪怕他在意识的迷朦和和灵魂的剧颤之中,身上依旧燃起着同样的欲望火焰。

“你……你……”

云澈牙齿重重咬在舌尖,血腥气息和剧痛一起袭来,却丝毫无法压下他身体和灵魂的剧动。他猛的摇头,艰涩无比的道:“不……你不是……你到底是谁……你……”

踏足北神域,将一切的善念与踌躇都泯灭的他,心绪第一次混乱到如此程度。

“我是你的师尊。”池妩仸道:“但,我不是沐玄音。”

云澈目光收凝。

“你的师尊,共有两个人格。”池妩仸幽然而语,明明不带任何魂力,却字字贯穿云澈的心魂:

“一个,是冰封情感,风华傲雪,寒威凌世的吟雪界王沐玄音。”

“另一个……你猜,是谁呢?”

云澈定在原地,许久无声无言。心中的混乱因池妩仸这番话更是千万倍的翻腾。

沐玄音拥有两个人格,当年云澈在初拜沐玄音为师时,便清清楚楚的知道。

平时,她的身上,她的眼眸,尽是几乎能冰封一切的无上寒威,吟雪万灵、冰凰全宗对她都是无尽敬畏。云澈在她面前亦是万般乖巧,那双冰眸一旦凝寒,便会让他噤若寒蝉。

而有时,她又会变得妩媚如妖,本让人不敢有半分亵渎直视的冰躯,每一处,每一寸,都会散发出足以瞬间泯灭任何男儿所有理智的媚惑。

尤其她的眼眸,她的声音,只需一瞥一语,便会让人魂销魄离,甘愿永堕幻梦。

云澈经历过那么多的女子,却从无有一人,可以媚到如她那般。

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悖的性情,冷的极致,媚的极致,却出现于同一人之身,曾经让他深深的惊愕失措。就连冥寒天池下的冰凰神灵,亦曾特意提及此事,并表达了来自神灵的疑惑。

但深谙医理的云澈同时又知道,在某些过于强烈的精神冲击下,人类的确有可能衍生出第二个人格。虽然,以沐玄音那强大的修为和冰魂,出现这种状况颇为匪夷所思,但就医理而言,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而且,也找不到任何其他的解释。

后来,云澈又逐渐发现,沐玄音娇媚万千的状态,似乎只会展现于自己和沐冰云面前。面对宗门,面对外人时,从未有过。

只是这所有的一切,都已化为永远逝去的遥梦。

但,就在现在,就在他的眼前,他又看到了那朦胧的媚影,又听到了那个本以为永远消失在生命中的声音……

以及一个,让他混乱失魂的真相。

“你知道当年,为什么身为吟雪界王的‘她’,会亲自去往冰凰宫为你送‘芙韵寒露’吗?因为那不是沐玄音的意志,而是我的意志。”

“你知道,为什么她可以那么轻易的窥破你身上的邪神传承?真的就是当年所解释的,通过你所展现的‘星神碎影’所识破吗?”

“不,那是因为你在踏入冰凰神宗时,我的涅轮魔魂便告诉了我你身上的邪神气息。亲自去送芙韵寒露,便是为了确认此事。”

“……”云澈满脸呆滞,如若失魂。

“收你为亲传弟子后,让沐妃雪,让所有资质、相貌优异的冰凰女弟子与你双修,如此荒淫的主意,以沐玄音的性情,又怎么可能做得出。提出这个方法的,也是我……”

云澈:“……”

“你所知道,所面对,所迷恋的师尊,她并非拥有两个人格,而是两个人。”

“一半是沐玄音,一半是我。”

“我和她一起,指引着你的成长,目睹着你的变化,纵容着你的一切,守护着你的安危……也一起,在不知不觉间,把你的影子,刻进了灵魂之中。”

“……”云澈脑中持久的轰然一片,时而空白,时而混乱。他一次次的张口,却怎么都无法发出声音。

池妩仸缓缓闭眸,声音轻如天外的云烟:“你依然认为,我会算计你,会害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