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珩,其实女人有什么好?庸脂俗粉,脑子空空。本侯能给你更多,高官厚爵,封荫子孙!”

木奕珩摇了摇头:“迟了。别做梦了,从你出了京城之日起,你津口城外谷内的私兵营就被卫臻带人挑了。一个手握重兵又有异心的人在身侧几十年,你猜猜今上心里什么滋味?你不会寄望荣安帝姬会帮你求情吧?你怕是不知,卫臻这厮旁的招数没有,对付女人有一套呢!秽乱宫闱,还在众目睽睽下被揭发,你的好战友已被幽禁宫内!”

“你看着我做什么?不相信?你自己不是说,老子做戏厉害?一步步引你入局,忍住不露,祖父大丧尚要强装不知情,老子憋的多难受你知不知道?”

他抬脚又在威武侯身上胡来几下,自己有些气喘吁吁了才罢手,望一望大营那边的情形,知道很快就会有人寻到这边来,他整了整衣袍,坐在威武侯身侧的草地上,将威武侯的头发提拽起来,在他颈后劈了一记。

这动作堪堪结束,就有人来,临川王负着手,身后远远跟两名亲兵,立在几步外的地方。

“走吧奕珩,带犯逆回京!”

木奕珩点点头,任那两个亲兵将晕厥的威武侯架起,他举目望向那片火海,火光熊熊明亮了他的瞳眸。

临川王似瞧出他心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奕珩,一将功成万骨枯,古来如此。你是个注定要做番大事的人,勿拘泥了自己,妇人之仁。”

木奕珩扯唇笑了下,临川王揽住他肩膀缓步前行,声音柔缓地道:“上回本王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陶然能接受你的长子,她是本王的亲女,本王了解她。她会善待钰哥儿,这你根本无需担忧。至于你那妇人,你不便出手,本王可代你解决,绝不会拖泥带水……”

两人身影渐渐远去,临川王的说话声已听不见了。

维余一弦明月高挂天际,清风野草,林影焰色,万物无言。

………………

木四奶奶想不通,吴婆子和丽丽两家苦主告官已月余,为何官府还无动静?

不但没人来缉拿林云暖这凶手,就连上门循例过问一声走个过场都不曾。

林云暖毫发无损地摆出无辜受害形象,暗地里不知如何得意呢。被层出不穷的糟乱事击垮的,却只有木四奶奶自己。

不过四奶奶如今也顾不上林云暖了,出殡那天她和木三夫人当众冲突,把木家上下的脸都丢光了,为夫君和公婆筹谋这么多,如今只有她一个人被拘在屋子里,钥匙被没收,掌家权没了,夫君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公爹看也不看她一眼。那个背后出谋划策的婆母装起了菩萨,随众一起指责她,把错处都推在她身上。

如今所有人都无辜,只有她一人不无辜。

一家之主的丧仪,多半百天过去才算结束。木老太爷与木老夫人斗气十余年,不见不语,最终最终,还是合葬在一处,彼此作伴。

木大老爷在两老入土为安后,把自己的两个弟弟喊来书房。

桌面上摆着几十本账册,和一沓发黄的单据。另有一串钥匙。

木大老爷坐在案后,他面容疲惫,背脊伛偻,眼也未抬:“家中一切数目,包括老太太临终留给奕珩的那些,均在这里。”

木二老爷满面愧色:“大哥,您这是做什么?”

木大老爷摆摆手:“内宅争斗不断,我知道大伙心里想法。其实便是侄媳妇不说,我也原有打算。我如今因罪辞官,万众闲言,只管我一房担待就是,何苦拖累你们,和你们的子孙?如今老四在仕途上刚有起色,眼看老十二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无谓害了孩子们。你们不必劝,也不需解释。这里这些东西,除了这祖宅,其它的,你们想要,尽管拿去。这宅子不能变卖,将来隔成东西南三府,各辟府门,住与不住随你们,想要我搬出去,却是不可能。”

这话绵里藏针,软中带硬,多年来木大老爷和气待人,对手足子侄们从无冷脸,可谓是极好的家长。

如今他作此决定,想来也是伤了心吧?

木二老爷正想再劝,就听木三老爷道:“既然大哥已有安排,我等遵从便是,只是……兄长们的儿子多半已经成家,各有官职,我房里两个小子两个闺女皆未长成……”

木二老爷愕然看向他:“三弟,你什么意思?大哥是心灰意冷,这才说出分家的气话,你怎能顺杆就爬?争起好处来了?”

木三老爷冷声讥讽道:“怎么二哥这时倒来说软话?二哥的儿媳妇掌家两日,恨不得把大房三房的东西都抢到你们二房去,嘴脸何其无耻?这时候假意推辞,二哥脸不红心不跳,也是厉害得很呢。”

木二老爷正要辩解,木大老爷重重拍了桌子。

“分家分家,分的是家!难道断了你们骨肉亲情?分了家就不再是兄弟?你们不是那些不懂事的小辈,脸面还是莫丢在地上互相踩了!你们自己分,余下的,不论什么,我不计较!”

他起身拂袖便走。

两个弟弟讪汕地,闭嘴不言语了。

木大老爷虽说给他们随意分,可真要将偌大家业点数清楚,着实不是小事。

这一算,就算到了十天后。

木三夫人看着自己记的账单子,对木三老爷道:“你说这真是全部的家底了?老太太留下那么多私攒的钱,难道老爷子没有?我可听说,老爷子临终最后见的人,可是老九媳妇!你大哥为人精明,他会肯这样吃亏?大嫂和她媳妇儿掌家理事这么多年,我不信她们手里没抠出油水!”

木三老爷闭目歇在床内,闻言睁开眼睛,瞪视木三夫人:“你有完没完?那是我大哥,也是你大伯!孩子们的亲伯父!看不得你这尖酸样,抱着你的账目滚!”

木三夫人被他铺天盖地地一骂,心里火气腾腾上窜,口不择言道:“我凭什么滚?你们木家多了不起?说都说不得?你老娘死的不光彩,你大哥大嫂原当论罪!我要是他们,我都没脸活着!养着个野种在家,什么脸面都早丢光了,不知人家如何嘲笑你们,还自己端着份儿,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睿侯府呢!你也别在这跟我装什么手足情深,你大哥给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时候,你龟孙子似的躲得远着呢!这二十几年要不是老太爷活着,还有些余威,你当木家真能撑到今天?怕是不等你大哥辞官,今上就寻不知多少过错把他撸下来呢!不多留钱财傍身,叫你儿子将来官场混不去到外面乞讨去?”

她一边骂一边哭,声音尖锐难听。屋子里外都能听见。

木三老爷满心烦乱,一脚把被子蹬开,穿靴就走。

木三夫人骂道:“你去哪里?内院落钥,你难不成去找那两个狐狸精?好呀,老爹老娘尸骨未寒,丧期未过,你就这般忍不住了!什么狗屁世家大族,脏污不堪!妹子未婚生子,外甥娶个二手破烂货!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官老爷,个个儿色心不小,木家早晚是败!还非得把败家错处推到我们这些妇人身上来,真是半点脸都不要!”

木三老爷头也不回,将门摔得巨响。木三夫人骂的无趣,捂住脸呜呜哭了。

…………

林云暖有些伤感。

自从长辈去了,木家许多人好像一夕之间就性情大变。

其实她也明白,不是他们的行为性情变得丑陋了,而是多年来在木老爷子和老太太面前压抑太久,如今得了大赦,每个人都想尽情发泄一番。

木大老爷病了。她虽不好去侍疾,总要代木奕珩去请安。

人到上院外,远远就见木三夫人和木二夫人携手从里面出来。

前几天闹僵的两房,没事人一样亲亲热热挽着手,还若无其事地跟她打招呼:“来瞧你公爹?钰哥儿还好?”

钰哥儿受惊发热,林云暖衣不解带照料数日,才有好转。如今又是深秋,天气已冷,自然不好带他出来给祖父请安。

说说笑笑几句,林云暖目送二人离去。

这回说话,竟是她和两位夫人最后一回在同一个家里寒暄。

分家后,院墙立了起来,一开始还互通小门,后来出于一些说不出口的原因,将墙上的小门砌死了。再后来,木二老爷升迁外放,举家迁居,就只剩书信往来。

自然这都是后话。

分家前夕木奕珩回京。

经过一番争斗,才从繁冗的诸事中抽出空来安抚家里。

木奕珩乃是卫国公亲子的消息,就在这个时候传了出来。

第86章

木奕珩异常沉默, 血缘之事辩无可辩, 一如他从前被传为木大老爷私生子, 除任人肆意猜测,能如何?

已然风雨飘摇的木家, 为此又再染上一抹不光彩的阴影。

当年旧事究竟如何已无从可考, 外面的风言风语也并不介意事实究竟如何, 一连多个不堪的版本传出,有人猜测, 宫里的木贵人突然被幽禁, 据说是因为私会外男, 难道便是卫国公?

木奕珩从不介意外面如何传言, 他向来我行我素肆无忌惮,可牵连到了姨母木贵人, 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

南边大牢的陈设与旁的牢房不大一样, 除软床绣被外,另布置有桌案笔墨, 经史子集。

威武侯正在练字。

他面色晦暗,嘴唇毫无血色,不时就要咳上几声。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信笔游龙,写完一篇, 自己拎起纸来, 眯起眼睛细细欣赏。

卫国公在牢外立了已有好一会儿,他负起手,下巴微微上扬, 淡笑:“证据已足,你招是不招,结局都是一样,只是你若老实交代,瞧在多年同僚情分,我可代你向圣上求情。”

沉默。

威武侯似乎不十分满意自己的作品,将写满字的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又取一张纸,蘸了墨汁又写起来。

卫国公实在无趣,他低叹一声,负手从里面出来。

木奕珩此刻抱臂倚在墙上,嘴里百无聊赖地噙一株草,抖着左脚,似乎是在哼曲儿。

卫国公眯眼笑了笑:“奕珩,你怎么来了?”

木奕珩吐掉嘴里的草根,吊儿郎当地上前,将手臂搭在卫国公身上。

卫国公微微一笑,“奕珩,你找我有事?”

“我说国公……”木奕珩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说过自己不稀罕做什么国公的儿子吧?你是听不懂人言?非得找点不自在?”

卫国公眸色沉了沉,目视他道:“血缘亲情如何割舍?你的的确确是卫某的儿子,如今拨乱反正,大白天下,有何不好?”

今非昔比,木老太爷一去,木大老爷辞官,木府分家,木家已不再有实力成为今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适时放消息出来,不至影响自己任何事。

扳倒威武侯,他父子二人居功甚伟,圣上瞧在这件事上,也不好刻意为难。

今上默认了,荣安便没立场反对,况卫子谚已废了,荣安不守妇道被抓现行,于情于理皇家都应对他有所补偿。

木奕珩点了点头:“行吧,你高兴就好。”

他这话说完,卫国公瞳孔明显放大一圈,目光炯炯看向他:“奕珩,你的意思?”

木奕珩道:“流言纷纷,伤及无辜又何必?姨母多年不受宠,如今更被带累。宫里的事我毫无办法,你……”

话说到这,他就顿住话头,目含深意地望向卫国公。

卫国公微笑点头,捏了捏他肩膀,“你放心,此事我会想办法,解了贵人的禁足。”

木奕珩呼了口气:“另有我祖母的死……”

背着“不肖子孙”的罪名,木家谁也别想进步,卫国公淡淡笑了笑,“这件事也包在我身上。木家毕竟是你娘的娘家,又抚育你长大。”

木奕珩心满意足地收回手,颇恭敬地抱拳:“那么我等国公的好消息。”

他转身便走,卫国公含笑望他背影。

通过上回合作,木奕珩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

如今主动来求他,着实令他意想不到。

还以为以木奕珩的倔强嚣张,还得多等两年才能认祖归宗……

这边厢卫国公大喜过望,那边厢木奕珩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颇阴险的笑。

什么脸面气节,在他这里从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要能达目的,没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临川王上缴兵权,将多年收集来的情报一并上缴,龙心大悦,于宫中设宴,款待他和几个有功人士。

卫国公在座,与众人把酒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