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朗不傻,其实他也明白自己有时候不过是忍不下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有问题,但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他一句,听了就要炸,炸完的下场就是浑身是伤。

但他就是忍不下,他没有苑晓阳那好脾气。

苑晓阳洗澡洗得挺快,出来时陆朗的饺子才刚吃完。

他带着刚洗完澡的热气和香气出来,从冰箱里拿出苹果塞给陆朗后又回到浴室,在浴室里道:“奶奶说这苹果她洗过,我也洗了一遍,你直接吃就行。”

陆朗吃苹果向来只吃削好切好、别人端来的,还是第一次吃整颗苹果。

他咬下一口,发现那苹果又甜又多汁,就像吃了蜜一样,不比他在家里吃到的进口水果差多少。

“甜不甜?”

“甜。”

“奶奶说她特别挑的,果然甜。”

陆朗边吃着苹果边走向浴室,只见苑晓阳坐在小板凳上,正哼哧哼哧地搓着衣服,而那盆里装的正是他的衣服。

陆朗看的不好意思,说道:“你别洗了!”

“不洗你明天穿什么?”苑晓阳头也不抬,“你还真想穿着我的小裤子出门呀?”

陆朗语塞。衣服的确是不洗不行,但他就是不好意思让苑晓阳帮他洗衣服,便道:“那你放着,我自己洗。”

“你就别沾手了,我洗衣服很快。”苑晓阳说话时已经快手快脚地搓好了陆朗的上衣,开始搓陆朗的内裤。

陆朗看得脸都红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苑晓阳却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说道:“你要真觉得不好意思,苹果就给我咬一口。”

说着抬起头,期待地看着陆朗。

他坐在小板凳上,陆朗站着,陆朗抬手将苹果送到他嘴边,见他张嘴在自己吃过的地方咬了一口,又见他笑了。

“真的好甜。”苑晓阳笑得眯起了眼。

看着苑晓阳,陆朗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他觉得,苑晓阳这笑比苹果还甜。

第18章

两人分着把苹果吃了,吃完苑晓阳也已将两人的衣服全数洗好。

苑晓阳甩平衣服,踮着脚想把衣服挂到铁窗外的晒衣竿上。他人矮,晒衣竿高,陆朗看他一脸挣扎地拿着衣架摇摇晃晃,觉得挺可爱的。

但当他看清衣架上是自己的内裤后,瞬间走到苑晓阳身后一把夺过衣架,抬手把内裤挂上晒衣竿。

“我来,你走。”陆朗把苑晓阳手上的衣服抢过来飞速挂好,人生中第一次晒衣服就这样发生又这样结束了。

他转过身来,就见苑晓阳在他身后带笑地看着他。

“干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你在身边挺好的。”

“知道就好。”

陆朗哼了声,苑晓阳笑道:“晚了,差不多该睡了,我给你上个药就睡。”

已经十一点多了,陆朗昨晚没睡,其实早困了,只是惦记着他素来不怕疼不怕累的形象,因此一直没说。

他被苑晓阳拉进屋里,苑晓阳让他坐在床上并拿出药箱。

“没多大伤,别弄了。”

“没多大伤的话处理一下就好,很快的。”

陆朗的手上有伤,苑晓阳边说边去拉陆朗的手,但被陆朗躲开了。

苑晓阳看着陆朗,陆朗也看着苑晓阳,两人沉默对峙着。

片刻,苑晓阳道:“你是不是很怕疼?”

“哪有这回事!”陆朗立刻反驳,把手伸了出去,“谁怕疼了?你弄就是了!”

苑晓阳看着他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却又红了耳朵,觉得非常可疑。

陆朗手上的伤在指节,是打人时用来过猛给打出来的。

苑晓阳抓着他的手,仔细地又给他洗了一遍伤口,接着拿棉棒沾着碘伏杀菌。棉棒一碰到伤口,陆朗的手便抖了一下,要不是苑晓阳抓着他,可能他早把手缩回去了。

苑晓阳突然勾起嘴角笑。

“笑什么?”

“我没笑。”

苑晓阳边偷笑边死死抓着陆朗的手不让他逃。

他想起刚才在奶茶店给陆朗擦药的时候,陆朗一脸消沉,不爱说话,就连痛了也没抖一下。现在陆朗话多了一点,也知道痛了,看来心情是好些了。

陆朗被苑晓阳笑得心虚,但在心里还是不愿承认自己怕痛,只好随口找了个话题道:“你家里人去哪了?”

“我舅舅上班去了,不晓得今天能不能回来。”

“那你爸妈呢?”

“不知道。”

“都上夜班去了?”

“我妈跑了,我没见过我爸,所以不知道。”

陆朗楞了,苑晓阳却仍笑着继续为他擦药,像是什么话也没说似的。

手上的伤处理好了,剩下的是陆朗嘴角边的伤口。苑晓阳倾身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为他擦药。

两人的脸靠得极近,陆朗看着他,又想到刚才他说的话,突然觉得他的脸怎么看怎么可怜,分明就是一个小可怜的长相。

“好了,睡吧!”苑晓阳收拾东西,“沙发太窄,我舅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要是半夜回来发现床上多了一个人肯定吓死了。所以你今天就先和我睡,好不好?”

陆朗寄人篱下,自然没有意见。

苑晓阳的床是普通的单人床,两人平躺着会压在一起,侧躺着虽然挤,倒也还能接受。

苑晓阳睡在内侧,陆朗睡在外侧,两人面对着面挤在小小的床上。

灯熄了,只剩外头的光线从窄窄的铁窗中照进来,照得一切模模糊糊,似看得清,却又什么都不明白。

屋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老旧的电风扇每隔几秒钟便发出“喀喀”两声,送出微弱的风。伴随着“喀喀”声的还有屋外传来的细碎虫鸣,以及不知哪户传来的电视声。

身下的竹席有些硬,但也透出丝丝凉意。陆朗侧躺在床上,窄窄的床能让他闻到苑晓阳身上传来的味道,那是牛奶香皂的味道。

景象、温度、声音、气味,陆朗被一切陌生的感觉包围着,却又感到这一切不比他那有着柔软宽阔的大床,吹着十八度空调的房间差上多少。

应该要感受到差异的。

但为什么他感觉不到?

陆朗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苑晓阳。苑晓阳背对着光,陆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知道苑晓阳也看着他。

“睡不着?”

“没有。”

“热不热?我给你扇扇风?”

“不热。”

“这屋是我妈以前住的屋。”苑晓阳轻声说道,“桌椅和床都是她以前用过的,电扇也是。”

陆朗静静听着。

“不过她不常住在家,因为她讨厌家里,讨厌我外婆,讨厌我舅舅。”

“后来她初二就怀孕了,回到家时肚子都好大了。”苑晓阳低声笑了,“那时候我就躲在里面。”

“她不想我躲在里面,但我不知道,所以她就把我生下来,把我留在家里后离开了。”

“你见过她?”

“见过,她有时候会回来,一年能见个一两次。”

苑晓阳很少主动提起自己的事情,今晚是他说的最多的一次了,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和别人提起。

“有一次她和我说……要是我没出生就好了。”

“别人觉得她对不起我,但那时候……我觉得是我对不起她。”

“要是我没活下来就好了,不会给大家添麻烦。”

苑晓阳的语气还算平静,但陆朗却听得难受。他这人不会几句好话,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伸手揽着苑晓阳,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其实陆朗连给人拍背都拍得不大好,但苑晓阳感受到他的关心,乖乖地蹭了下他的手。

“不过我不这么想了。”

“那天你把我从水里捞起来,我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人想要我活着,所以我一定要活得好好的。”

“陆朗,谢谢你。”

“傻子,谢什么。”

陆朗又想起昨天中午苑晓阳朝他哥说的话,苑晓阳说自己的存在,能够证明他作为一个人的价值有多么的高。

然而他不只不领情,还扔了苑晓阳的东西,赶苑晓阳出门。那行为他自己想来都知道自己混帐,又怎么对得起苑晓阳所说的价值?

“苑晓阳……”陆朗心中的那句话想了一天了,却迟迟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从没和人道歉过,拉不下脸。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是发自内心地想说。

“对不起。”

他没说是为了哪件事,但苑晓阳却明白他的意思。苑晓阳笑了,轻声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那一晚,陆朗揽着苑晓阳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他是草原上的一头狼,而狼身边还有一只小小软软的绵羊。

小羊看起来很可口,但他不吃这只小羊,因为他知道,这是他独一无二的小羊,是他的英雄小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