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之间往往最大的无奈,就是你明明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你却无法阻止。

就像现在,石壮与尤勇两人并辔立于潼关不过千余米的地方,看着潼关之内冒起的一团团的浓烟,除了相对苦笑,完全没有办法。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曹煊选择了在这个时候撤走,可以说是最后的倔强了。

站在两人身边的朱一万分不解地看着潼关之内愈来愈浓的烟雾,再看看两人身后那密密麻麻地整装待发的军队。

“为什么不下令进攻呢?这个时候,关内必然已经乱成一团了,就算不与敌军交战,但也能救火嘛,这样一座雄伟的古城,就这样烧毁了,未免太可惜了。”

石壮摇摇头:“不是我们不想,而是不能。谁也不知道曹煊在城里搞了什么鬼,万一我们的大部队进了城,出了岔子,那就是大事了。”

尤勇接着道:“朱副监,你别忘了,潼关城内,也是有大量猛火油弹的,纵然比不上我们的,但与我们最初一代的猛火油弹相比,威力也是差相仿佛的,我们宁愿这雄关被毁于一旦,也绝不能士兵的性命去冒险。”

朱一恍然大悟,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浓烟愈来愈密集,渐渐地遮天蔽日,火舌从关内各处窜了出来,片刻之后,一声接着一声的震耳欲聋的爆炸之声传来,无数的残渣被震得凌空飞起,不少残渣甚至越过了关墙,落在了唐军的阵地之前。

看着那些爆炸产生的地点,尤勇对石壮道:“狗日的曹煊,果然临死也还想拉我们去垫背,这些爆炸点都是特别设计好了的,我们的军队要是真进去救火,这一爆炸,各条道路必然会被封死,到时候想跑都没有路。”

“这是他必然的选择。”石壮笑道:“要是我,也会如此做。算了吧,今儿个也就到此为止了。这样的大火,算是彻底隔绝了我们两军,我们也不用防着他曹煊醉翁之意不在酒前来偷袭我们,他曹煊也不怕我们长了翅膀飞过去给他来一个落井下石。他抓紧时间逃命,我们呢,回营去该干嘛干嘛,等到火势减弱了,再进去救火,清理道路吧。”

“只能如此了。”尤勇笑道:“看这火势,只怕要烧上一天,我那里还藏有几瓶好酒,要不要一起去品一品?”

“你就不怕军法官找你的麻烦?”石壮笑道。

“今儿个也算是大胜,小范围庆祝一下,他不至于这么不知趣吧。”尤勇呵呵一笑道。

“军法官一向都不知趣。”石壮摇头叹道:“我就没有看见他们笑过,有时候我都怀疑,他们在与自己的老婆敦伦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副木然的面孔!”

尤勇与朱一都是楞怔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的大笑了起来。

“走吧,去喝一顿,哪怕被军法官揪住小辫子。”石壮纵马离去。

身后朱一与尤勇紧紧相随,朱一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你们这个级别,军法官也会找你们的麻烦?”

“每一级都有相应级别的军法官对应。”尤勇对这位技术牛人解释道:“我与石壮自然也有监督的人。当然了,喝点酒这样的小事,我们还是不怕他找麻烦的,就是像苍蝇一样嗡嗡嗡很烦人。”

“石大将军与早前好像很有些不同了!”朱一若有所思地看着纵马狂奔的石壮的背影。

“哪里不同?”尤勇问道。

“好像突然之间整个人都变了一个样,以前多肃然的一个人啊,今天居然开起了玩笑。”朱一道。

尤勇微微一笑。

朱一与石壮接触并不太多,都有这种感受,更不用说自己了。

石平从洛阳回来了。

尤勇并没有去打探究竟,但从石壮的表现上来看,结局应当是非常美好的。

石壮真得是很开心。

石平给他讲述了去洛阳的过程。

他见到了李泽,把石壮的亲笔信交给了李泽,并说这是关于他们父子的所有事情,要在李泽进入长安之前,向李泽一一坦承。

但李泽的反应出乎了石平的意料之外。

李泽压根儿就没有看这封信。

他拿起这封信,直接投到了面前的火盆之中,还顺手拧了拧石平的脸蛋。

“我不关心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来自于哪里!”李泽笑着道:“我只认识武邑城中的杀猪佬儿石壮。”

被李泽塞了一大包蜜饯糖果的石平羞红了脸,要是只有李泽在这里也还罢了,关键是,现在屋子里还有柳如烟,还有公孙长明、陈文亮等人,这就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李相,我十五岁了,我现在是一个军人!”他挺进胸膛。

“狗屁!”李泽大笑着再度用力地拧着他的脸蛋,“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在泥地里打滚的臭屁孩呢,滚回去告诉你的老子,不要想七想八,老老实实的替我打仗,像他那样的人,这辈子别想轻松罗。等打完了伪梁,再去扫荡南方,扫荡完了南方,再给我去远征域外。”

石平又羞又恼地揣着一大包蜜饯果子快马加鞭地回到了潼关大营,不无恼意地向父亲埋怨此事,石壮却是开心地大笑,竟然将那一大包蜜饯果子解决了一半。

唐军在等待着火势熄灭之后再向长安进发,而曹煊在等待了半天之后,不无失望地也离开了潼关。

虽然说他也晓得对方不会如此莽撞,但总是存了那么一些本不该存在的心思,若说没有失望,那还真是骗人的。

对方完全是一点儿机会也没有给他。

他现在有一天的时间摆脱对方。

即便如此,曹煊仍然下令后军,一边走,一边破坏道路。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致命的威胁,并不是来自于后方的唐军,而是来自长安,来自于他从来都没有瞧得起过的长安城外三个大营的那些垃圾神策军。

傍晚时分,他接到了从新丰逃回来的残军的报告。

先期出发的曹震死了。

数千先锋军队全军覆灭。

潼关之内储藏的八成的钱粮,全都被对方给夺走了。

惊怒交集的他,甚至来不及哀伤儿子的死亡,立即点起了麾下所有的骑兵,快马加鞭地向长安进发。

他还有近两万部属,这些人的生死都架在他的身上。没有了粮草,在冰天雪地之中,他们如何存活?没有了粮草,他们怎么能穿起大雪封山的秦岭从而彻底地摆脱唐军?

迎接他的,是长安冰冷的城墙。

赵锡勾荣他们,直接退回到了长安城中,摆出了一副要守卫长安城的模样。

曹煊绝望了。

真要打,他相信自己能打下长安城来。但需要多少时间,他拿不准。

他与身后的唐军,只有一天的路程。

就算他打下了长安城,但被唐军堵上,那所有的争斗又有什么意义?

在长安城下,曹煊渡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

天明之时,他终于下达了一个让所有部下都绝望的命令。

他命令自己的麾下在新丰驻扎,他们随身携带的粮草,还能让他们支撑一两天,然后在新丰等到唐军抵达之后,向唐军投降。

“即便是投降,我们也要投降给值得我投降的对手,而不是长安城中的这些腌臜货。”曹煊不无伤心的对着自己的副将道:“这些士兵,很多都是我的老乡,这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没有了粮草,我带着他们进秦岭,就是死路一条。投降了唐军,至少还能有一条命。”

“大帅您呢?”

“我怎么可能投降!”曹煊摇头道:“我会进秦岭,生也好,死也好,让老天爷来决定我的命运吧!”

长安城中,高象升目睹了曹煊分兵,曹煊仅仅带着数百名亲兵策马离去,而剩下的军队,则转身向着新丰方向而去。

“高将军,曹煊肯定是跑了,这个时候,我们如果出兵,岂不是能将他抛弃的部队一鼓成歼?”赵锡讨好地跟在高象升身边建议道:“如此一来,高将军的功劳,岂不是又要大大地记上一笔?”

高象升冷漠地瞅了他一眼道:“曹煊的麾下,多是他的乡兵,此刻,只怕已成哀兵之势,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守守城或者还可以,真要出去作战,你有把握?万一人家临死要找几个垫背的呢?别忘了灞上一战,我们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四面包围,猝然突袭,曹震和他的部下给你们造成了多大的伤亡?要不是老子带人冲阵,在混乱之中炸死了曹震,那一战是一个什么结果,还两说呢?”

赵锡尴尬地笑了笑,再也不敢提这个话题了。

高象升是真不敢把这支军队拉出去干一仗了。灞上那一战,真是把他打怕了。要不是他和他的部下带了不少内卫专门配备的将作营刚刚研制出来的手雷,在一片混战之中炸死了曹震,只怕现在他早就夹着尾巴逃跑了。

这支神策军,作为军队的功能,基本上已经完全丧失了。

且等尤勇石壮他们来了之后,将他们就地解散吧。打仗不行,回去种地总是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