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同微笑着饮了一口马奶酒,一边瞧着萧惕看信,一边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嘛。耶律元将军,那也是我们的好朋友。”

“耶律元将军远在高句丽,也不曾听说他帮过你们什么忙?你们怎么就成了好朋友了呢?”萧惕放下了手中信件,好奇地问道。

“萧族长,你是后来才归顺了辽王的,自然不知道很多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们大当家的刘岩,当年可也是辽王麾下的大人物呢!与耶律元将军本来就是旧识。”范同用小刀子割了一小条羊肉,塞进嘴里嚼着。

“原来如此!”萧惕恍然。“可是后来?”

“后来出了一些别的事情,刘大当家的跟邓景山起了纷争。邓景山把咱们刘大当家满族杀得干干净净,只剩了咱们大当家的了。嘿,你说,咱们大当家的还能指望着辽王伸冤吗?”范同笑咪咪地道。

“自然是不能的。”萧惕摇头道:“如果势均力敌,或者还能讨点说法,既然一方全灭,一方完胜,那辽王自然是要支持全胜的一方的。现在邓景山大将军可是辽王手下势力最大最得用的将领。”

“那是自然,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刘大当家的便只能上山落草了,不过当年总是还有些情分在外头的。”范同道。

萧惕点了点头:“这几年来,我们也亏得有耶律元将军的照应。如果不是因为有他在,只怕萧某的那些仇家,早就把我弄死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慢慢地折腾我们。耶律将军说让我完全信任你,既然耶律将军这么说了,我自然是放心得下他的。”

范同笑着从怀里又摸出了另外一封信,“我这里还有一封信与萧族长。”

“干什么不一起拿出来?”萧惕讶然拆开信封,照例是先看了一眼落款,这一看,却是吓得一下了跳了起来。

这封信的落款,赫然是另一个契丹人,耶律奇。

但耶律奇与耶律元却是截然不同的,他是唐朝的大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萧惕震惊地看着范同,“怎么还跟耶律奇有联系?”

范同慢吞吞地拿小刀子割着羊肉,“萧族长,这很奇怪吗?刘大当家的想要报仇,可凭一己之力,这一辈子也别想。别看我们在武虎山活得滋润,可也就是在山里而已,真正的实力,比起邓景山来,那便是萤虫与皓月争辉了。可刘大当家很想报仇,很想亲手砍下邓景山的脑袋,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邓景山这个老贼寿终正寝,你明白了吗?”

“所以你们勾结了大唐朝廷?”萧惕咽了一口唾沫,“可是,可是耶律元将军?”

范同笑而不语。

萧惕打了一个寒噤,瞅着对方,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

将小刀子插在羊肉之上,范同抬起头来,看着萧惕道:“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当年耶律奇将军投了李泽李相,耶律元将军跟着辽王到了东北之地,两人原本是一样的,可从那时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开始,就完全踏上了不同的道路了。”

这个道理,萧惕自然是明白的。想当初,如果他不是跟着辽东本地大族与辽王作战,而是一开头就选择投奔辽王的,那现在的境遇,只怕是完全不同的。

一步错,步步错啊。

“耶律奇将军现在在大唐已经做到了三品将军。而悉万丹一族,也早是今非昔比了。”范同道:“当年他们南去的时候,全族上下,连人手一件棉衣都够不上,一边走,一边有人倒毙在风雪之中。老从们和战士们走在最前面,替妇孺和孩子挡风雪,蹈雪道,只是为了让部族有一个好的未来。”

这是契丹人的传统,每到危难时刻,老人们总是要牺牲自己保全部族里的。萧惕犹记得好些年前,在没有粮食的冬季,老人们会脱下身上所有的衣物,然后赤身裸体的在黑夜之中走进无边的风雪之中。

“可是现在呢?”范同道:“博兴商社名闻天下。当年穷因的连一件棉衣都没有的悉丹族人,如今是大唐最为富裕的一批人,耶律奇将军的儿子耶律奉泽挥挥手,便是成百万贯银钱的大生意。萧族长,你说说,耶律元将军怎么不痛悔异常啊?现在,他还在高句丽那地方趟山沟子,住破窝棚,与檀道济捉猫猫呢!”

“所以说啊,亡羊补牢,未时未晚也!”

听着范同最后补上的那一句,萧惕沉默了半晌,才道:“范先生,倒是难得你能看上我,可我就这三百勇士了,能起到什么作用?”

范同道:“你这三百人,到了前方战场的主战场之上,的确什么也不算,说句不好听的话,萧族长,只怕一个冲锋下来,你这三百骑兵,就不复存在了。你没有与唐军交过手吧?但你与辽王的军队交过手。”

“不是我的勇士们不够勇敢……”萧惕道。

“并不重要。”范同道:“你可知道当年在易水河畔,辽王张仲武,那时他还是卢龙节度使呢,他的两万骑兵与当年还是武威节度使的李泽李相进行决战,萧族长,两万骑兵发起冲锋的场景,你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吧?”

萧惕摇头,他虽然没有见过,但却也能想象到那种地动山摇无可匹敌的下场。

“那一战,辽王大败亏输,两万主力骑兵,几乎被全歼在易水河畔。”范同笑着道,“而现在,李相的实力更非当年能比了,现在的李相,比当年何之强了十倍。当年的李相,全军而出,也不过数万之众,那一战虽然赢了,但也是元气大伤。但今日,李相可是拥军数十万。你觉得辽王有胜算吗?”

范同在这里利用双方信息的不对等,轻而易举地偷换了概念,李泽的确拥兵数十万,但这一次对付张仲武的,却只不过是其中的两个卫而已。可是萧惕僻处穷乡之间,手下不过拥有数百之众,又那里能知道这许多?

萧惕脸色有些发白。

“我知道萧族长和你的手下都是勇士,可是战争不是过家家,个人的武勇才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上能起的作用当真是微乎其微。而像萧族长你这样不受待见的人,当时候必然是被派遣出去作为第一波冲锋的敢死队的角色。你们先要顶着如流星的石炮前进,顶着强弩冲锋,最后还要冒着密如飞蝗的弩箭冲锋,唐军用的清一色的臂张弩,就是那种士兵坐在地上,利用腰腿之力上弦的弩弓,你可能没有见过。但射程可比一般的弓箭远得太多了,破甲轻而易举。萧族长,我看你的战士们,连一件像样的盔甲也没有。等你们与对方的骑兵相遇的时候,真不知你们还能剩下多少人。”

萧惕有些痛苦地低下了头。

“所以萧族长,这一次我真是来救你的。上了主战场,你这一族,就算彻底玩完了。”范同低声道。

“可是我能做什么?我不过就三百人而已?”萧惕叹息道。

“当然能做很多事情!”范同道:“这一次辽王可谓是倾巢出动,只在各地留下了为数不多的镇守兵马,唯狂一支留下来的本军,主是监视我们威虎山的大军了。不过也只有三千人,再配上征召的一部分像你这样的仆从军。萧族长现在虽然实力大大不如以前了,但你们部族以前可是赫赫有名啊,单是你这个姓氏,便足以让不少的小部族信奉你们。如果你能再悄悄地联系一些人,到了那时候,与我们威虎山大军里应外合,一举破了这支辽军,然后便可以在空虚的辽地闹一个天翻天覆了。”

“然后呢?”

“你说呢?”范同嘿嘿笑道:“大军在外征战,后院起了火,外有强敌,内有忧患,辽王还撑得下去吗?”

萧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只怕辽王到时候还没有完蛋,他回师之后,先把我们给灭了,那我图个什么呢?”

“你忘了耶律元将军吗?”范同道:“你以为到了那时候,辽王还有时间顾到我们?便算辽王真红了眼睛要先收拾我们,我们还可以退回到威虎山上去,这些年他都拿我们没有办法,以后更加没有办法。你的这些族人,到了威虎山,只怕比这里过得还好一些。萧族长,这是你的一个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不然你的部族,可就真的完了。”

萧惕沉默了良久,范同也不着急,再一次拿起小刀子,开始慢条斯理地割着羊肉细嚼慢咽,直到他看到萧惕终于伸出手来,将桌上的那一叠厚厚的银票收了起来的时候,嘴角终于露出了笑容。

走出了毡房,仰头看着艳丽的阳光,范同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今天天气真好!

而此时,在遥远的高句丽的某个地方,却是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地上泥泞不堪,耶律元正站在一个窝棚的门口,脸色阴沉地看着密密匝匝的林子,虽然并没有淋着雨,但仍然感到身上的衣服湿趴趴地贴在身上,极其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