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的心思,李泽心里很清楚。

从本质上来讲,韩琦的策略其实是可行的。以朝廷现在的实力,发起两路夹攻,完全是可行的。本身在河南诸地,李泽就布置了强大的军力。田平的右金吾卫,柳成林的右骁卫,尤勇的左骁卫,在潞州的石壮率领的右威卫,可谓是大军云集。其统兵将领也都是李泽极为倚重之人。

攻略中原之地,撬动朱温的老巢,然后取洛阳,下潼关,继而攻击长安。

而在河中等地,屠立春率部驻扎,王思礼所率领的左千牛卫也已经在今年移驻到了运城盆地,取河东之资财养军,便随时可以与屠立春部一起,渡黄河,攻长安。

李泽的整体上的战略布署是很清晰的,对于韩琦这样的军事大家而言,一眼便能明了。

但现在的问题就是,什么时候打?

对于韩琦而言,当然越早打越好。

以朝廷现在的实力,有可能战胜朱温吗?

当然有。而且成算还不小。

但这必然是在付出巨大代价的情况之下。

而这,就不符合以李泽为首的武邑一派的利益了。

事实就是这样的清楚。如果李泽不顾一切地两路狂攻,在巨大的外部军事压力之下,伪梁必然会全力反扑,甚至正在南方的军队,大部分都会调回去与李泽拼命。

当他们两个开始拼命的时候,对于在南方的向训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了。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迅速地扩张他的势力,增强他自己的力量。

最终的结果,便可能是李泽费尽千辛万苦地取得了洛阳,打下了长安,灭掉了伪梁,然后回过头来一看,自己的地盘满目疮夷,为了支持这场战事,百姓的生活倒退回若干年前,重新变得赤贫。而他的军队在与伪梁作战之中损失惨重,精英部队大量丧失。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即便夺得了长安,对于李泽有什么好处呢?

很有可能到时候,是大唐重新在名义之上得到了统一,但李泽却真正的拥有了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向训。

最终得利的,自然便是皇帝一系人马了。

最坏的情况,便是南北方再一次开战,李泽与向训展开对决。

那战事又不知道要迁延多长时月了。

明显的赔本买卖,李泽自然是不会做的。

在这次会议之上,对于军事方面讨论出来的最后结果,只是要求边境各部保持高度戒备,以防御为主,防止伪梁方面有人脑壳抽筋。同时,亦通过各个方面向伪梁释放北方没有在这个时候发动大规模战役的想法以及准备。

当然,在边境之上,小规模的战事,从来没有停止过。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双方的将领不会因为这些小规模的争斗而发生误判。

历史之上一些大规模的战争,他们的起因,往往是一件极其不起眼的小事,却因为种种阴差阳错的原因,最终泛滥而不可收拾,进而演变成一场当事双方谁都不愿意却又不得不参与进去的大战。

这样的战争最后的结局不会有赢家,基本上都是双输。

“韩琦的锲而不舍,倒是让人欣赏。”当一切议定,所有人都离开了之后,公孙长明一边收拾着面前的卷宗,一边看着李泽笑道:“但他终是感觉到了,自己再不改变的话,会愈来愈被边缘化了。李相,您知道吗?现在以柳氏为代表的河东诸家,到武邑已经一个多月了,但竟是没有一次去拜见过他。他们现在对韩琦避之唯恐不及。”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李泽道:“河东自薛氏与司马氏被发落之后,他们已经是寒了胆了。土断在河东,现在推行的很是顺利,预及在今年底,便可以全部完成。到了明年,河东就可以完全回过气来了。豪绅大户的势力在河东,现在已经被打压到了最低谷,那里的百姓在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之后,抛弃他们的速度会越来越快。”

“这些人改弦易辙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公孙长明笑道:“其实这些大家族的子弟当中,并不乏有才之辈,如果真能就此真心实意地归附地话,对我们其实还是很有帮助的。”

“那是自然。”李泽道。“对了,李存忠在灵州还安分吧?”

“他能不安分吗?”公孙长明哧道:“如今连他麾下的大将韩锐,都已经倒向了我们,他的军队驻扎在灵州,一应军饷军需全部被我们捏在了手里,义兴社正在大力向他的军队之中进行渗透,再过上一两年,就可以直接将他召回来任一个闲职养老了。”

李泽大笑:“只要他安分守己,在灵州替我好好地盯着吐蕃,将来,也不会少了他一大家子的荣华富贵的。”

“一旦张嘉在河套驻城成功,河套这个塞上江南能绽放光彩的话,灵州的重要性会进一步下降,西域诸军如今发展喜人,唐吉与厉海已经分兵,各自掌握了一块地盘,薛平去后,又有效地捏合了他们与彭双木之间的合作,我们在西域,现在已经成为了仅次于吐蕃的第二大势力,假以时日,必然能彻底将吐蕃从西域之地驱逐出去。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便完成了对吐蕃的战略态势之上的包围了。李相便也可以彻底放心了。”公孙长明道。

“薛平这个人啊!”李泽摇了摇头:“把他放到西域去是对的,只要他不掺合朝中的这些烂糟事,而是全心全意地经营西域,西域必然会有一番大气象的。”

“现在他跟彭双木来往甚密啊!”

李泽大笑:“彭双木这个人,是极聪明也是极有决断的,他岂会轻易地被薛平拉拢去?只不过现在听薛平的,能谋得许多的好处而已。”

公孙长明将卷宗夹在肋下,拱手告辞而去。

而在这场必然会影响接下来一到两年天下局势的大朝会正在召开的时候,向真等一行人,却是刚刚从镇州抵达了武邑城。

向大姑娘被安置在了镇州的别宫之中。那里是原本的成德节镇府,后来改造成了皇帝的别宫,现在又成了太上皇休养的所在。向大姑娘抵达之后,别宫被一分为二,东面成了太上皇的居所,整个西面,便成了向大姑娘暂时的栖身之所了。

昔日的别宫是冷清的寂廖的。除了人数不多的太监,嬷嬷之外,更多的便是往来巡逻的卫尉寺的士兵。

现在却是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光是向大姑娘带来的护卫就有足足五百人,再加上仆夫,丫环以及其它一些随行人员,整个西面立时便住满了。

向真在镇州呆了足足一个月,便是与田令孜一起在协调诸般事宜,按照与朝廷先前达成的协议,向大姑娘的安保工作等一应事物,都由岭南来人负责。而这件事是要得到卫尉寺的同意的,而卫尉寺现在的正卿,却是刚刚产子复出的李泽心腹李泌,想要从这个人嘴里咬一口食,当然是难上加难。

争论,吵架,扯皮,最终,李泌也只是让出了别宫西院内部的卫戍权,至于东面,岭南人根本就无法插手,而以宫墙为界,外面仍然由卫尉寺负责。也就是说,岭南的这些人,关起门来自成一家,但只要踏出这道门,立时便又是别人的天下了。

向真以前认为皇帝至少还是能有少府监的,所以他还特地带来了不少这方面的人手,准备接手少府监,但等到了镇州,一番详细了解之后,才知道,少府监根本是不存在的。皇帝手里,压根儿就没有自己能掌控的财源,每年所需,都是由户部直接拨发。

每年十万贯。

听起来不少,但对于皇家来说,这点钱能干什么,也就保障一个日常的正常开销罢了,想要做点别的什么事,当真是比登天还难了。他这一次到武邑来,就是要跟李泽商讨这件事,天家的颜面,还是要维持的。

他必须要给皇帝争取到一定的财政自主权,这是正大光明的,也是有祖宗成法的,纵然现在时局不一样了,但该有的还是一定要有。

小皇帝他还没有见着,但在镇州的太上皇,真得很有些凄惶,向真前去叩见的时候,太上皇仍然除了眼珠子还能骨溜溜转动之外,整个人,仍然像是一个木头人。而随行的岭南名医在诊治之后,还对镇州同行的医术表示了由衷的佩服,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们还能保证皇帝活了这么久,在他看来就是奇迹。

现在的皇后是前任皇后的族妹,嫁过来就是守活寡,也是够可怜的。不过后族邓氏倒是一个可以争取的力量,必竟现在他们在镇州,还是有一大帮人的,善加利用,总是能做些事情的。现在的他们,在镇州过得极其凄惶。见到了向真之后,那一股子对李泽的怨怼之意,是怎么掩饰也掩不住的。

在北方,每一分有可能反对李泽的力量,都是值得去争取,去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