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武邑大道之上,向真有些傻眼了。

这条笔直贯通不知有多长的宽阔的大道与长安的朱雀大道何其相似也。只是站在朱雀大道的起始处,能看到远处巍峨壮观的皇宫而已。

“武邑大道,是整个武邑的中轴线。”高象升道:“一开始并没有这么长的,只不过武邑城,一刻不停地在向外扩展,所以这条大道便也在不停地伸展。”

说到这里,高象升很是有些感慨,当年他第一次来到武邑的时候,武邑还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偏僻的县城,整个县城的人加起来,也没有一万人,但现在呢?不过短短的五六年功夫而已,武邑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改天换地了。

而这些改变,只是因为一个人。

当朝亲王,宰相,李泽。

一个人,改变了一个地方,而且正在改变着这个世界。

向真看着周边,正如高象升所言,许多的新房子正在建设当中,到处都挖着一条条沟渠,无数的石材,砖块,木料堆集如山,只是没有看到工人在施工。

“现在正是粟粮收获的时候,紧接着又要播冬小麦,这可是要与老天爷抢时间的,稍有延误,便会坏了大事,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城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要放下手头的工作,去帮助外面的农人秋收。”高象升解释道:“除开了农人本身所拥有的土地,还有许多的官屯,军屯,这都是需要人手的。等忙过了这一阵子,便又会恢复正常了。”

“好组织吗?”向真问道。

听着向真如此问,高象升出视了片刻,幽幽地道:“有着义兴社的存在,怎么会不好组织呢?义兴社是我见过组织能力最强悍,动员能力最强大的组织,以身作则,一呼百应。”

“你是说杨开?”

高象升摇了摇头:“杨开不过是明义上的义兴社的首领,真正掌控义兴社的是李相,义兴社所有的章程,要义,皆出自李相之手。如果说军队是李相手里的刀,那义兴社现在便是李相的根基,只要义兴社存在,李相就不会失败,哪怕失败了,他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崛起。”

“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不会影响到官府的施政吗?”

高象升冷笑:“只要是李相在施政,那义兴社就是官府最好的助手,官府完全不用担心政令无法贯彻下去,因为遍布城市乡村的义兴社员,会帮着他们完成这一切。”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李相掌控一切,那义兴社便会成为阻力了。”向真道。

高象升哈哈大笑起来:“可以这么说,但你认为,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吗?都虞候,现在的义兴社可不止是民间组织,他的社员,遍及朝廷,地方官府,军队,他们已经快要融合成一体了。知道丁俭吗?”

向真点了点头,“荆湘名家之后,在你们这里为官,听说与李相政见不合。”

“这已经是老黄历了,我启程去岭南之前,接到了薛尚书的密信,信中便谈到,丁俭已经主动申请加入了义兴社。”

向真顿时哑然。

“回头,我把义兴社的章程,要义,还有他们给社员培训的一些材料给你找一部分来,你仔细研究一番。”高象升道。

“可以吗?”

“很多东西都是公开的,你甚至可以在书铺子里买到这些书藉,当然,他们也有密而不宣的东西,至于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高象升道。

“高将军,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方便跟我说吧?”向真微讽道。

高象升微微一笑:“即便是知道,有时候也要装作不知道,都虞候,你着相了,看破不说破,其实从他们公开的资料之中,你便能窥个大概了。”

“高将军也是义兴社员吗?”

“你觉得即便是我想加入,他们会要我吗?”高象升半开玩笑地看着向真。

“那倒也是。”向真失笑道。

有些人的地场,基本上从他出现开始,便已经注定了,哪怕他想改弦立辙,也很难取得别人的信任。

马车缓缓地在宽阔的大道之上行驶着,道路两边种植了许多碗口粗细的大树,但枝条却很稀疏,很多还只是一个树桩桩,廖廖无几的几根枝条之上,绿意倒是颇为盎然。但是越往里走,绿意便愈发的旺盛起来,很多大树,已经长出了枝冠子,在地上形成了一团一团的阴晾的地方。两边的树下,都有一条浅浅的沟渠,内里清水淙淙流动。

越往里走,人气儿也便越来越浓了。

干净!这是向真的第一感觉。

街道之上纵然不能有一尘不染来形容,但却也是极为整洁,不时便能看到一些穿着绿色号衣人的提着撮箕,拿着扫帚在街道之上徘徊。广州城自然也是繁华的,比起武邑来也并不差,但给向真的感觉就是广州城中杂乱无章,而这里,却是井然有序,处处都能隐隐地透露出来一种无形的规矩。

“这些人是清洁工!”高象升笑道:“都是一些不能劳作的老人或者是伤残不能从事体力活动的退役军人,这些人负责整个城市的清洁卫生,每个月所得,足以养活自己。像伤残军人,还另外有伤残补贴,别看他们看着这些贱活,但日子,过得其实是很滋润的。都虞候,别小看这些事情,正是这点点滴滴的不起眼儿的小事,使得李相的名声如日中天,在我们这里,你可以骂官府,可以骂皇帝,但你要是说一句李相的不是,保管你马上便会挨一顿揍。打你的,便都是那些市井小民。打完了你,你还没处儿说理去。”

“如此邀买人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向真叹道。

“但不能否认,这都是惠民之举,都是治世之象啊!”高象升道:“所以都虞候,我们任重而道远。如果李相自己不犯根本性的错识,我们扳倒他的机会,压根儿就不存在。所以不管是薛尚书还是韩尚书又或者是我,制定的策略,都是制衡而不是扳倒。说句实话,没有了李相,朝廷只怕立马就会垮掉。李相手下的那些人,真是有胆子马上拥立李相之子更进一步的,正是因为李相如今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如此下去,只怕一切最后都会自然而然地成为现实。”向真并不认同。

“我们仔细研究过李相这个人,他似乎对于那个位子并不是特别的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在于他亲手构画的这个世界能否按照他的意愿向前走,如果是按着他的意愿,对于能不能坐上那个位子,他毫无兴趣,当然,如果有朝一日变了模样,需要他更进一步才能完成他的梦想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高象升沉吟了片刻:“这是薛平薛尚书对李相的判词。”

“那我们现在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呢?”向真反问道,“岂不是毫无意义?”

“当然有意义。”高象升道:“如果外部的实力足够强,强到让李相感到,只要他有了更进一步的想法,便会让他一手打造的这个世界被颠覆,被毁坏,重新陷入到战火,伤痛,饥饿之中的话,他就会熄灭这个想法。因为他看重这个国度比他个人的荣辱更要重要。”

向真有些诧异于高象升的说法。

对李泽的这个评价,可谓是极高极高,几乎到了高不可攀的地步了。在向真看来,或许只有圣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李泽当真如此?

“所以都虞候,我们虽然竭力培植自己的势力,在朝廷内努力营造与李相对立的力量,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反对李相,想把他拉下马来。这一点,接下来不管是薛尚书还是韩尚书都会对你更详细地说明的。我们与李相,是和而不同。在一统天下的进程之中,我们可以成为李相的马前卒,在治理天下直达太平盛世的过程之中,我们愿意为李相效犬马之劳,只要李相不篡位,我们就是他最有力的帮手,如果他想图谋不轨,我们就会变成他最强大的阻力。这一点,你跟向帅一定要讲清楚。我们也希望向帅能够加入到我们这个集团中来。”

“这番话,在岭南的时候,你怎么不亲自跟我父亲提起?”

“如果不让都虞候领略一番这边的风景,我说得又有什么说服力呢?”高象升摊了摊手。“只有你亲眼看了,亲身体会了,才会更有感触,而由你去说,比我说,就要好得多了。”

向真沉默了下来。高象升的话,与向氏集团对于整个形式的判断,可是有着不小的出入的。

“我会好好领略的。”思忖半晌,向真点了点头:“高将军,在你看来,朱温他们绝对不是你们的对手吗?”

高象升微笑道:“都虞候,我们这些人拼命地拉拢你们,并不是因为我们打不过朱温,也不是因为打不过你们。即便是你们与朱温联合起来,我们照样不惧,我们这样做,在李相看来,可以尽快地一统天下,然后与民休息,而在我们看来,则可以有一支与李相抗衡的力量,阻止他反唐自立。当年高骈高大帅离世的时候,说李相是乱世之枭雄,治世之能臣。我们啊,努力地想让他成为治世之能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