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中军帐内,德里赤南坐在火盆边上,细心地将糌粑捻碎,再放进去一些酥油,然后提起一边的茶水,倒了一些进去,轻轻地糌粑捏着一个个的小团子,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吃了几个之后,他似乎有些不开心了,把碗往边上一丢,抓起一边的茶壶,咕咚咕咚地连喝了几大口茶水。

“我还是更喜欢这种冲泡的茶,先苦后甜,回味悠长。”他看着对面的一名将领,道:“当然,我更喜欢他们的美食。说起来去年彭芳送去的那个厨子,手艺还真是不错的。唐人,可真会吃。阿史杜拉,你觉得呢?”

“我家里也有一个!”阿史杜拉笑道:“不过听说真正的好厨子,都在镇州那边呢?那个李泽,更是个中好手。”

“真是很难想象,此人身居高位,却喜欢庖厨之道。”德里赤南笑道,“兴许是以讹传讹,道听途说罢了。”

“也说不定,像这样的人,总是有一些特殊的噬好的。”阿史杜拉抚摸着修得整整齐齐的胡须,“等到我们打到了镇州,将他捉住了,自然便能真相大白。”

德里赤南大笑起来:“你倒是有信心。想捉他,可是有难度的,色诺布德那一战,你怎么看?”

阿史杜拉垂下头,没有说话,但嘴角的一丝讥诮却是丝毫没有掩饰,很显然,他不屑一顾。

“色诺布德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悍将,不差的。”德里赤南笑了笑道:“这一次他率领的虽然本部精锐不多,但你也知道,那些人打起仗来,也还是可以的。两万余人呢,居然被打得大败,你敢相信这是木鱼城彭双木的本事吗?”

“彭双木固然不错,但想要做这一地步,还是差了一些,想来混杂在其中的另一支来自镇州的军伍才是核心。”阿史杜拉想了想道:“我关心的只是他们最后突围时用的那玩意儿。”

德里赤南点了点头:“这也正是我关心的,不过看那样子,这东西他们也不多,否则一开始就用了。这件事,我上报了大论,大论也从长安那边弄到了相关的情报,这是一种叫猛火雷的武器。”

“长安方面没安好心,起初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镇州有这样的武器?”

“据说他们也不太清楚,因为这东西,只是在易水河畔出现过一次。”德里赤南皱起了眉头:“但那一战,镇州就是凭借着这种武器,将拥有两万铁骑的张仲武打得大败。”

阿史杜拉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此说来,我们倒是要小心了。”阿史杜拉道。“最好是能弄到这个秘密。”

“大论已经下达了命令,西域各地,都会对突围出去的彭双木所部展开围剿,那支队伍之中镇州方面的领头者是袁昌,此人是袁周的侄儿,抓住了他,相信便可以大致开清楚这东西的秘密了。”德里赤南道。

“这支队伍要趁早剿灭,不然让他们深入西域,站住了脚跟的话,到时候对我们便会是大麻烦。”阿史杜拉道:“我们在西域的统治,可一直不太安稳。”

“小小一支两三千人的军伍,成不了大气候。主要的还是我们这一边,只要我们这里打赢了,一举突进镇州,那支小队伍就是一个屁!”德里赤南道。

“这一战,要的就是一个快字。”阿史杜拉道:“越快越好,最好让李泽反应不及,真让他做好了准备,反而就不好打了。唐人总是喜欢建造密密麻麻的城池,打起来让人生厌。”

德里赤南大笑:“现在李泽,只怕还在开开心心地过年吧!”

大帐之外,传来了急骤的马蹄之声,片刻之后,一名将领掀帐而入。

“将军,彭芳的主力部队离我们还有二十里。”

德里赤南与阿史杜拉相视一笑,站了起来。

德里赤南的主力部队一鼓而下木鱼城之后,并没有停留,主力部队便直奔彭芳的统治核心,中受降城。

彭芳虽然将他的主力部队尽数布置到了朔州边境之上,但对于自己的老窝,还是留足了人手的,万余人马,守卫这样的一座军事要塞,实力并不差,木鱼城沦陷之后,中受降城一边派人飞报彭芳,一边准备着防御作战。

德里赤南并没有急着打中受降城,只是留下了一部人马作为牵制,他本人却是率领主力,越过了中受降城向朔州方向挺进。

他断定彭芳必然会率其主力回援,而他,要打的,也就是彭芳的主力部队,只要干掉了彭芳的主力部队,成了一支孤军的中受降城,还能有什么作为?

传檄而定也不是不可能的。

现在,一切如他所愿,彭芳着急上火地来了。

“准备作战!”德里赤南大笑着道:“阿史杜拉,以你部为先锋,给我吃掉彭芳。”

“遵命!”阿史杜拉一甩满头的小辩子,大步出帐而去。

阿史杜拉,土谷浑人,在土谷浑被吐蕃征服之后,他便成为了德里赤南麾下将领,其人能征惯战,是德里赤南颇为倚重的一员悍将。

而其以吐谷浑人为核心的部属,向来都是德里赤南冲锋陷阵的急先锋。

战鼓隆隆,两支数万人的大军,在呼啸的寒风之中遭遇了。

年逾五旬的彭芳,脸色阴沉之极。

他很清楚,这一次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关口,能过,他便还能逍遥自在,如果不能过,一切便都完蛋了。

吐蕃人背信弃义的突然进攻,让他猝不及防,木鱼城如此快的被突破,也让他极为震惊,好在,中受降城还在。

他的家眷,亲人,可都在中受降城,眼下,只要能击败面前的这支吐蕃军,与中受降城的部属汇合,一切便都还有可能。

作为镇守大唐边境多年的边将,他其实倒也并不乏勇气,虽然这些年的割剧生涯已经将他的勇力磨灭了大部分,但雄心却也还在。

对于他来说,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在得到这一消息之后,与朔州方面联合出兵,这样自然是胜算大增。可是如此一来,他还会剩下什么呢?

即便赢了,自己也将从此失去独立自主的能力,彻底沦为镇州方面的附庸,甚至连附庸都不如,他可不想像高雷那样,天天在镇州饮酒作乐。

他还有数万雄兵,只要能击败那些吐蕃蛮子,自己接下来就还有本钱与吐蕃人谈判,或者与镇州李泽谈判,至不济,也要混得像韩琦那样。

这是彭芳的底线。

只是,他没有想到,德里赤南并没有急于攻打中受降城,而是在这里等着他。

前锋锋众刚刚勉强完成了阵形的布置,阿史杜拉所率领的骑兵便呼啸而至。如同一柄巨人挥舞的铁锤,重重地砸在了薄薄的门板之上。

轰隆一声响,门板便碎了。

天德军的战斗力其实并不差,在苦要堡,那些天德军士便展现出了极其强悍的作战能力,要不然在战后,袁昌也不会挖空心思,旁敲侧击的想要彭双木带了的队伍一起跟着他跑到西域去开辟另一个新天地。

事实上,在历史之上,不管是汉还是唐,不管中央政府腐朽坠落到了何种程度,边军的战斗力,都是不差的。

只可惜,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这些天德军在寒冷的冬天里,拼命行军,在又疲又累的时候却遭遇到了养精蓄锐的敌人。这便注定了他们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数千前锋军队在瞬间之间便被骑兵破开了阵容,吐蕃骑兵如同一把锋利的大砍刀,左劈又砍地将破开的大口子愈撕愈大。

天德军前锋的阵形已经破碎了,被骑兵切成了无数的小块,但每一个小块,却仍在努力地挣扎着,这个时候,他们所求的不是他们的胜利,而是想要为主力部队多争取一点点时间,他们多战斗一刻,主力便能多一刻时间准备,战斗便会多一份希望。

任何一支部队之中,能成为先锋部队的,总是军中最强悍最善战的那一批人。

他们嘶吼着,挥舞着手里横刀,长枪,盾牌,悍不畏死地迎着汹涌而来的骑兵扑上去。

刀狠狠地砍下。

枪拼死地戳出。

哪怕倒在地上,伸出双手也想要捞住一只马蹄子,哪怕只是让这些马失去平衡也是好的。

只是可惜,不是每一次努力都会有回报。

个体再英勇,也无法掩盖整体战术战略上的失败。

德里赤南等候在这里的军队,都是他麾下最为精锐的骑兵队伍。天德军如果作好一切战斗准备再与对方拼死一搏,并见得就会输,但眼下,他们却是毫无还手之力。

汹涌的骑兵在不到半柱香的时刻,便将天德军先锋完全淹没,当德里赤南的主力杀进战场收尾的时候,阿史杜拉的先锋骑兵已经冲破了天德军前锋部队的阻碍,向着不远处正在慌忙整顿队形的天德军主力扑去。

行军中的一字长蛇阵想要在短短的时间内变阵何其艰难。

队伍中所有的骑兵,包括彭芳身边的近卫骑兵,都已经冲了上去,他们想要再挡上一挡对方的兵锋,再争取一点点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