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春风得意楼的二楼,敬翔的脸色一直阴沉着,陪同的吴健也默不作声。

他们进来的这家酒楼共有三层,一层是大厅,散放着七八张大桌子,此时正是饭点,坐得满满当当。二楼是用一扇扇的屏风隔成了一个个的单间,但相互之间的话语声,只要声音稍大,便可以听个七七八八,小二看这两人穿着打扮都不似普通人,本来推荐了三楼的雅间,但敬翔却拒绝了,在二楼找了一个临窗的单间坐了下来。

春风得意楼是外城最好的酒楼了,这时候,生意也是最好的时候。能到这里面来消费的人,基本上就属于外城比较有钱的人了,当然,花费也不是外面那些小摊贩所能比的。像敬翔坐的这个单间,就算你进来就是只坐上一坐,那也有一百文的花销。美其名曰为服务费。

当然,这钱也不是白花。

现在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光是单间的那个盆里放着的一块块的冰袅袅升腾而起的白汽让整个雅间有了丝丝凉意,便让人心里舒畅。刚一坐定,便有一壶茶水送到面前,碧绿的茶水喝起来味道虽然普通,但也比白开水好了许多。

不像宣武或者长安,所有的菜品都做成木牌子挂在柜台后,这里却是小二拿着一张纸过来,上面印着一排排的菜名和价钱,倒也是童叟无欺,名码实价。

虽然是印刷品,但那字却着实写得不凡,敬翔刚开口赞了一句,小二已是眉开眼笑:“先生真是好眼力,咱们可是找的最新的印染作坊印制的菜单呢,听说是用最新的活字印刷术,这些字范啊,都是印染作坊找章回章公写的字范呢,光是这一点,便让这家印染作坊生意兴隆啊!”

敬翔恍然大悟,难怪这字体看起来这么熟悉,原来是章回的手笔。

“这上面的菜,你们这里都有?”吴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上面琳琅满面的菜品:“连牛肉都有?”

要知道,牛,在他们那地方,可是禁杀的。虽然这也禁绝不了好吃牛肉的人想一些旁门左道,但怎么也不至于像武邑这样,公然地写在菜单上。

“这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从南边来的?”小二笑咪咪地道:“咱们这儿可不像南边,牛肉不是稀罕物,虽然也贵了点。”

“牛对于农家可有大用啊,就这么杀了?”

“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儿的牛肉都是从口外运进来的,那些胡人养的牛啊,从小不穿鼻子,未经驯化,耕不了田的,便连拉车都不行,除了杀了吃肉,还能干啥?能耕地的牛,谁舍得杀哦!”小二笑着道。

吴健恍然大悟,他还真不明白这个道理,一直以为是头牛,就能拿来耕田拉车呢!不能耕地,不能拉车,不能驯化,那不杀了吃肉还留着干什么?

“有什么特色菜吗?”吴健低头看着菜单。

“二位客官既然是从南方来的,一看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啥没吃过呢?别的倒也罢了,我们这里的烟熏腊肉与香肠倒是一绝,二位不可不尝。”说到这里,他低下头,压低声音道:“这两种菜的制作方法,可是太傅亲自发明的哦。”

“太傅还弄这些东西?”

小二笑道:“咱们这里好多菜品,听说都是太傅亲自发明的,咱们的太傅啊,最好吃这一口。以前我们这里也制作腊肉,不过是抹上盐巴之后风干,但太傅啊却是减少了盐的用量,然后寻上好的松枝,柏枝,以烟熏制,制作好之后,可以放数年来坏,清洗干净之后色泽金黄,便是生吃也是可以的。至于香肠嘛,制作起来就更麻烦了,光是香料就值不少钱呢!”

“那就一样来一份,其它的,你看着办吧,紧着你们本地的特色,一样来一份。”吴健道。

“这么多,二位吃得了吗?”小二吓了一跳。

“吃不了还不兴我饱个眼福啊!”吴健有些生气地道。

赶走了小二,吴健回过头来,却看到敬翔正看着正对面街上的一家布店。这家店子的规模不小,便连屋檐之下也摆满了色彩各异,花纹繁复的各类布匹,对于最常见的单色布,这家店里倒是少见。而挨着这家布店的,就是一家成衣店,一件件制作好的成衣也被挂在屋檐之下,不少人倒是先看了这些成衣,然后才跑到旁边的布店,买好了布匹之后,径直便进这家成衣店制作衣物。

两家,生意都是好得出奇。

“看出什么来了吗?”敬翔问道。

“色样很多,花样繁复,这上色和印花,技术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在我们哪里,是无法弄出这些来的。”吴健道,“而且,这成衣店和布店绝对是一家老板开的,倒是好手段。”

“不是这个!”敬翔摇头道:“你看进店的那些人,有相当大一部分是进城来贩卖货物的小贩,还有一些,纯粹就是农夫,专门来逛街的。”

“先生是怎么看出来的?”吴健有些奇怪,小贩还好说,至少还扛着扁担,挑着萝筐,那些纯逛街的,又是如何区分他们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的。

“看走路的姿态,看说话的语气神态等等,其实都是有很大区别的。”敬翔瞅了一眼吴健,道:“你发现了吗?这些人买布,要么就是买好几样花色的,要么就是一整匹一整匹的买,这说明了什么?”

“富足!”吴健迟疑了一下,才道。

“我们在汴州的时候,自诩为百姓富足,衣食无愁,大帅也因此而自傲,因此而受百姓拥戴,但你说说,我们那里的富足,能与这里相比吗?”

“不能!”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吴健还是点了点头道。

“老有所养,少有所依,穿有衣,食有肉。”敬翔缓缓地道:“说到底了,这便是人心向背,而人心所向,便是统治的根基。在这一点上,我们小瞧李泽了,在我们内部,不少人还以为北方武威连年征战,必然是民不聊生,因顿不堪,看到这些,我心里着实有些胆寒。”

“先生,这里是武邑,是李泽的大本营所在,有些气象倒也不足为奇,其他地方,只怕便是远远不如了。”吴健辩道。

“但愿如此吧!我们对北面了解得太少了,这一次双方成了最大的对手,我们这才派出了更多的人手进入武威来了解这个对手,以前,重心放在长安洛阳,忽视这里了。”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吴健笑道。

“但愿我看到的只不过是假象。是李泽刻意营造出来的镜花水朋,如果他治下皆是如此,吴健,我对未来的信心,可就要打个大大折扣了。”敬翔叹道。

说话间,菜肴已是流水价般的端了上来,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军师,先吃饭吧,不管什么事情,总是急不来的。”吴健道。

“只争朝夕,只争朝夕啊。”敬翔抿了一口酒,道。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地喝酒吃菜,菜的味道的确别具风格,美味异常,但在两人的嘴里,此刻却是嚼不出太多的味道,倒是隔壁屏风之后的交谈声,清晰地传到了耳边。

“金兄,这一次政改,六部地位大大提升,我可是听说了,你有希望晋升度支郎中啊,真要得偿所愿,可要提携一把兄弟啊。”一个声音道。

“竞争激烈,难说得很呐!”另一个声音响起,话语之中却是充满了得意之情。

“金兄被上头看重,这是有目共睹的,被抽调去为学员上课,你是次数最多的吧?我可是听说了,能去当教员,都是夏夫人亲自点的将,你入了夏夫人的眼,这度支郎中还跑得了。”

“有一次上课,夏夫人也去听了,对我还算中意。”金姓官员呵呵笑道:“也是我运气好。”

“这不就结了吗?夏夫人一句话,度支司内,谁敢不听?”

“那是,度支司可是夏夫人一手建立的,户部尚书一职,跑不了是夏夫人的。”金姓官员道。“如果我得偿所愿,到时候就想办法把你调到我这里来,你的业务水平,我还是放心的。”

“那就先多谢金兄了。对了,金兄,我怎么听说你把你兄弟塞到西行的队伍中去了,这个要紧关头,我看得缓一缓,谁都知道西行可是阻碍重重,你与你那兄弟本来就不是一个妈生的,外间可有风言风语哦。”

“那个混帐,不让他吃些苦头,将来如何立起门户。”金姓官员却是怒了:“在军队里,顶撞上官,被打了五十军棍,要不是我老着脸皮去求情,只怕就得除藉,你想想,要是被军队除了藉,在武威,他还怎么混?但在原来的军队是呆不下去了,好在前段时间我认识了厉海厉将军,送了一份厚礼,请厉将军调他去做亲兵。厉将军率队西行,风险肯定是有的,但到了那个地方,所有的武威人都要紧紧抱团才有可能顺利归来,对他那个性子还是有帮助的,不磨磨他,将来必成为害人精。”

“金兄何不解释一番,让人明白你的心意?这要是风评不佳,到时候升迁怕有阻碍。”

“能怎么说?说出去岂不坏了兄弟名声!”金姓官员摇头道:“风险肯定是有的,但西行这一途,有厉海将军,袁周观察使,还有上千精锐士兵同行,据我所知,在此之前,早就有人去打前站了,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

“原来如此,还是金兄耳聪目明啊!你那兄弟将来若成了气,可得好好谢谢你,这一次西行,建功立业,恐怕比在我们这边还要容易一些,只要能活着回来,必然飞黄腾达。”

另一侧,敬翔与吴健对视了一眼。李泽真打算重开安西都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