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回到武邑的第二天,便亲自到了粟水河畔的武威书院。随同他一起而来的,有武邑的现任县令姚敬,武威书院未来的副山长杨开,钱袋子夏荷以及李泌等护卫。

章回是李泽亲自请回来的,而武威书院,他更是寄予了厚望,也许现在还用不着,但以后,指望着他们的地方多着呢。

李泽给夏荷的指令便是建设武威书院的一应所需都必须尽量满足。但回来之后,从夏荷的支出明细之上,武威书院的建设经费却是出乎意料的少。

夏荷对于李泽的意思向来是尊从的,姚敬更没有胆子克扣什么,这让李泽很是疑惑。今天就是想来亲自看一看,章回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

面临粟水河,背靠大青山延伸出来的山脉,武威书院的景色自然是没的说。粟水河原本是汛期是有隐患的,但经过武邑这两年持续不断地治理,这种情况早已经不复存在。加高的河堤两侧斜坡绿草如荫,绚烂的各色野花点缀其中,靠近河水的地方,一块块从外边运来的石料遍布堤底,替河堤抵抗着河水的第一波冲刷,眼下夏汛还没有到,河水离着堤岸还有一段距离呢。

而堤内,栽种不久的一棵棵垂柳丝绦倒垂,随风而舞,一棵两棵并不稀奇,但如同成片成片地延伸出去,那可就成了一景了。大堤之上,一块块青石板铺成了路面,青草,野花,青石板,垂柳,再加上青山绿水,这里,倒成了武邑一处绝佳的景色所在。

李泽看到章回的时候,这位大儒正光着膀子站在半截墙上,挥舞着木锤在卖力地与他的儿子章循锤打着两块夹板之间的夯土。

说句实话,每次看到章回裸露出他那一身强壮的健子肉劳作的时候,李泽就很有些出戏的感觉,这哪里是满腹经纶的大儒,这完全就是一个莽汉啊!再配上那一脸的大胡子,他看起来比屠立春更像一位猛将一些。

修建武威书院的人自然是很多的,武邑县令姚敬知道节帅李泽对这个书院的重视,更重要的是,章回这个人,对于所有读书人来说,就像是一个传奇,能与这个人近距离的接触,只怕是天下绝大部分读书人的愿望所在。不说别的,单说一个由章回任山长的书院在武邑落户,他这位县令的地位,立马便会噌噌上升好几个档次。

正是基于以上的这些原因,在修建武威书院的时候,他自然是挑选最好的工匠,保证足够的人手,又何尝需要章回亲自下场呢?

不过这就是章回的风格。

不仅仅是他,李泽看到,在工地之上,还有数百名一看就不是经常劳作的人,有老有少,大的超过了四十岁,小的只怕不到二十,也是挽着裤腿,卷着袖子,在不同的地方,吭哧吭哧地干着活。

师长在干活,他们这些当学生的,又岂能在一边袖手旁观?

因为有这数百名读书人亲自下场劳作,章回还遣走了一部分打下手的杂役,只留下了那些必须的大匠。

不过如此一来,效率可就大大降低了。

哪些大匠,起初哪里有胆子指挥这些平时在他们看起来高高在上的读书人呢?双方磨合了好一段时间,情况这才好了一些。

姚敬提着袍子,踮着脚一跳一跳地绕过了地上乱七八糟的建筑材料,一溜小跑着到了土墙之下,仰头看着上面的章回道:“山长,山长,大帅过来了。”

章回拄着手里的木锤,看着远处正行来的李泽,一笑之下,丢了木锤,竟然一涌身从墙上跳了下来,不仅把姚敬吓得倒退了几步,便连远处的李泽也是唬了一跳,这墙修建了大半了,可真不矮,他可不想他费了心思才弄回来的大拿还没有正式上任便跌断了腿。

“替我回禀一下大帅,我去洗沐一下就过来。”丢下这句话,章回绕过矮墙便走。

得到姚敬回报的李泽有些错愕,上一次他见章回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讲究,他突然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夏荷,才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现在这个样子,的确是不太适宜在夏荷面前露面。至于上一次见面时的李泌嘛,顶盔带甲的李泌大概在章回的眼中,算不得女人吧。

李泽站在工地的中央,看着零乱的现场,不由摇摇头,要是让大匠统一指挥普通的工人来做,说不定书院的主体应当差不多完工了。

四周的那些明显是士子的人,都是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向着李泽拱手为礼,施过一礼之后,便又各自去干各自的活计了。只有一个四十多的身材略有些瘦弱的人,丢下了手中的萝筐走到了李泽的面前。

“淳于先生,哪里用得着你亲自来做这些事情呢!”李泽向着面前的这人抱拳道。这人叫淳于越,亦是公孙长明的友人,尤擅律法,是正儿八经的法家传人。

淳于越苦笑道:“我倒是真不想干,有这个时间,我去琢磨琢磨法条多好啊!但章疯子就是这样一个性子,他是山长,他发话了,我不干不行啊!好在这两年我在长安,为了养活家人,设套抓兔子,织网捞鱼虾,这身板也还算练得结实了,不然还真应付不过来。”

李泽大笑,“淳于先生的家人在武邑过得还习惯?”

“真是要多谢大帅救淳于越于水火之中啊!不瞒节帅,我那两个还年幼的孩儿,自从到了武邑,足足长了十多斤肉。”淳于越拱手道:“淳于越无以为报,便只能将这一身所学,尽数卖给李帅了。”

“律法是治理地方的根本啊!这些年来,我们大唐的律法,快要荒废尽了,淳于先生以后要多多费心了,不单单要在这里教授弟子,接下来只怕还要在我的节镇幕府之中任职,还请先生莫要嫌劳累哦!”

“能拿两份薪水,我高兴还不及呢!”淳于越半开玩笑地道。

说话间,换好了衣衫的章回已是大步而来。

鸟靠羽毛,人靠衣装,这话是真没说错的,当章回传上文士衣衫,迈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的时候,那种大文人的气质瞬间便传达了每个人的心中,即便是那满脸的络腮胡子似乎也影响不了他那似乎浸在骨子里的气质。

“章先生,何至于此啊?”李泽指着累得一个个满头大汗的士子们道:“我请他们过来,是想让他们在这里安心读书,受教或者帮着我们传道授业解惑的,这些活计,普通人就可以完成了。”

章回先向李泽行了一礼,又转身,冲着夏荷拱了拱手,慌得夏荷赶紧欠身还礼,在场的可还有杨开,姚敬这些人呢,偏生章回却没有理他们。

看着夏荷有些慌乱,章回却是一笑解释道:“夏夫人,我向你施礼可不是因为你是大帅的如夫人,而是敬你身为女子,竟然能掌握武威节镇十一州的财政大计,我到武邑也有一个多月了,自己看了不少,也听人说了不少,你能将财赋这样的大麻烦处理得井然有序,是有大才的,章某敬才不敬人。”

“多谢大师赞誉,小女子愧不敢当。”夏荷心中略有些得意,再次欠身为礼。

章回笑了笑,转头看着李泽道:“刚刚大帅所说,我可不赞成。读书读书,光读书有什么用?关键是学以致用。”

从怀里掏摸出一卷纸来,在李泽面前展开,“这是大帅亲自设计的武威书院,不过请大帅见谅,我改动了不少,这一片,开辟为农田,读书之余,学生们都要亲自耕种,尽量能做到吃的粮食疏果,都是自己种出来的。”

李泽苦笑:“武威再困难,这点粮食,武威节镇还是能供得起的。”

“不是这个原因!”章回笑道:“在这里读书的,将来有很大可能是要为官的是吧?”

“是。”李泽倒也不隐讳:“武威书院就是我用来陪养人才的地方。”

“大帅,你难道希望你将来的官员,将来一个个的都是不知农稼为何的的人吗?一个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自己亲自上手,如何能知农稼之苦,不知农稼之苦,如何知道体恤百姓,如何知道一饭一粒来之不易?”

一通道理讲下来,顿时让李泽哑口无言。

“不但要种田,以后还要亲自上山去砍柴。”指着远处的大青山余脉,章回笑道。

“先生是武威学院的山长,自然由先生作主。”李泽只能连连点头。

看着李泽无话可说,章回倒是显得更加兴奋:“大帅,这里是校场,学生们还要习武,君子六艺嘛,再说了,现在时逢乱世,有一个好身体,一身好武艺,也是很必要的,我的学生,绝不能成为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哪怕是文官,要是敌人来了,也能提着刀子便往上冲。”

“一切都依先生。”李泽苦笑道:“不过先生,这样一改,以后学生们休闲娱乐的地方可就没有了。”

“他们是来读书的,那有时间娱乐?即便有,那也是在上课的时候修习礼,乐,不过大帅,这些课程嘛,我已经决定要大大地缩减了。时间不够。”

“如此一来,学生们未免也太苦了!”

“读书本来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是一件受累的事情。要想读书,就不能怕吃苦。怕吃苦还读什么书?”章回不屑一顾。

(呃,最后几句话是我的私人夹带呢!我是一个老师,哪怕现在已经离开了一线,但我非常痛恨某些专家说什么狗屁快乐教育,教育从来都是一件辛苦事,读书从来都不快活,不轻松,人都是有惰性的,我们读书不是为了快乐,而是为了让知识改变命运,所以再辛苦也得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