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希望速胜,用迅速平息北方张仲武的叛乱,来向天下节度表明,朝廷仍然拥有着极强大的力量可以镇压一切心怀不轨者。张仲武之强,在此时的天下节度之中,仍然是排名居首,连他都被镇压,其它人不免要心下惴惴一番,想一想自己如果学习张仲武,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李泽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如果他与高骈联手,迅速地将张仲武击败了,那天下所有的节镇胆寒之下,必然缩手缩脚,心底里萌生的那么一点点小草,肯定也会迅速地枯萎,他们肯定要继续观望,缩在自己的节镇里,一边对朝廷名义上称臣,一边努力地恐固自己的势力。

这对李泽有好处吗?

当然没有。如此一来,他在扑灭张仲武之后,又有什么理由插手天下局势呢?学习其它人,老实当节镇,做土皇帝?

只有天下时局纷乱,他才有上下其手的机会。他才能在扑灭张仲武之后,大举南下,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插手天下。

北地的局势,其实现在已经勉力稳定了下来。李泽在易州,定州,瀛州等地驻扎重兵,虽然进攻实力不足,但防守却是绰绰有余。马上到来的春耕,又会帮他赢取更多的时间。不管是那个节镇,春耕,都是不敢稍有马虎的,等到春耕结束了,一年之中最为困难的时刻便又要来临了。

大家都缺粮。

当然,这个时候也是万物疯长的季节,还是能找到不少吃的东西的,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野菜糊糊便可以渡命,但对于军队来说,这自然是不行的。

卢龙人的情况更为恶劣。

因为河东,成德对他们的封锁,使得他们没有渠道向外购粮,这便使得张仲武即便想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也会因为经济条件的限制而不得不偃旗息鼓。

想要进攻?

等秋收之后吧!

有了一年的缓冲时间,李泽能做太多的事情了。

事实是这个事实,但在李忻面前,李泽自然是不会这么跟他分析。在他的嘴里,张仲武无比强大,现在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先前虽然小胜,只不过是张仲武瞧不起他而已,现在张仲武将目光对准了他,他准备夹起尾巴好好做人了。至少要养精蓄锐一段时间,以便做好与对方大战的准备。

除了这些,李泽还毫不犹豫地将一口黑锅扣在了朝廷身上。

瞧瞧吧,如果你们不出什么幺蛾子,直接让我合镇,此时的我,就正在扩军备战,准备对张仲武的战争了,可是你们非要我来长安一趟,非要我将老母妻子送到长安来当人质,这不仅是不相信我,还耽误了大把的时间啊!

耽搁时间的责任谁来背?

自然是朝廷了哦。

所以你们想要速胜,暂时是不可能了,只要等我回到了成德,完成了合镇,整顿了兵马,集结了力量,才能徐徐图之。

至于这个时间需要多长?当然是见仁见智了。

或者很快,或者很慢。

一切都要视时局而定。

福王李忻无话可说。

他如此精明能干的人,如何会听不出李忻话里话外的意思,可是站在朝廷的角度之上,又能怎么做呢?已经出了一个张仲武的卢龙了,如果再出现一个过于强悍的成德,那该怎么是好?没有必要的控制手段,朝廷如何能放心得下再出现一个超级节镇呢?

有得必有失。

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正如李泽向他建议的那样,扎紧篱笆,守好这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家当,等到高骈和李泽将张仲武扑灭之后,再议其他。

只要高骈与李泽这两位大节镇对朝廷忠心耿耿,那么一切便都好办了。高骈的忠诚,已经经历了时间的检验,而李泽这一次听话的送母亲,妻子到长安,也表明了其对朝廷的忠贞了。那么接下来,朝廷自然要给予相应的回报,不遗余力的支持,让他们能心无旁骛的替朝廷效力。

在内心深处,李忻其实已经认可了李泽,而事实上,在当下的形式面前,他以及他身后的朝廷,也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用公孙长明的话来说,朝廷要求李泽将老母妻子送到长安,更是在黔驴技穷,无法可施的情况之下所能使用的最后的手段了。

这样的要求,其实已经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朝廷的无力。

双方的谈话,在一片友好的气氛之中进行,当大的方面达成协议之后,其它的细枝末节,却显得并不重要了,更像是一种锦上添花。对于李泽提出要在洛阳做一些生意,好使自己妻子老母在长安的时候能过得更宽裕一些的要求,李忻大手一挥,直接让李泽的人自己去洛阳南市挑选最好的铺面,不管那家铺面是谁的,接下来都会变成李忻的。而想要做什么,只需李泽开口,哪怕就是那些朝廷管控的物资都是没有问题的。

在这个时代,商人的背后,如果没有强悍的势力,那就只能小打小闹,混一个肚儿圆衣无无忧罢了,真想赚大钱,那就必须背靠权贵人物才有可能。李泽一方节镇,千牛卫大将军,旗面是够硬了,但在洛阳和长安,却是有些鞭长莫及,如果得不到李忻的支持的话,只怕也会举步维艰。

洛阳,乃是天下商品集散地,更是丝绸之路的起点,在这里扎下根来,对于李泽自然是极其重要的。至于做什么,李泽倒并不太看重,站在他这个地位之上,只要得到了李忻的支持之后,哪怕就是在洛阳卖土,也照样能赚到钱的。

大致的框架敲定了,福王李忻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剩下的许多细节,就要交给朝堂上的那些大人物来衡量了。今日他与李泽的谈话,也将原封不动地以奏折的形式出现在皇帝的案头之上。

而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也已经到了饷午时分,李忻也是大开宴席,以为李泽接风洗尘。与上午的秘密会谈只不过三五人参与不同,宴席之上,洛阳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却是尽皆出度,便连一直忙于清查内部的东都防御使府长史裴矩,也急匆匆地赶来出度了。

李忻一一介绍这些实权人物与李泽认识。李泽自然也会借着这个机会细细地观察一番这些人物,裴矩神色疲惫,眼袋明显,眼中红丝密布,显然这一次因为对手露出马脚而抓出来的这一根线,牵出来的人手,着实不少。

李忻居首坐,李泽左下首第一位主宾位置,下面便是公孙长明,而右首第一位的,便是刚刚赶来的长史裴矩,第二位则是录事参军牛辅仁,再往下,便是数名武将了。这也符合这个时代的特点,因为蕃镇割据,武将的地位大幅度上升,原本执牛耳的文官集团,反而要退避三舍了。

几乎每一个乱世来临都会出现这样的以武人为尊的场面,因为这个时候,谁的拳头硬,谁说话的声音自然敢就大一点,而太平时节,自然是文官压制武将的场面。

陈长平与李泌并没有入席,而是盘膝而坐于李泽身后。

酒过三巡,眼见着李泽身后的两名护卫只是闷不作声地吃着饭菜,李忻倒是有些过意不去。李泽这身后两人不是普通的护卫,他当然是清楚的。李泌虽是女子,却是李泽的亲卫副统领,实际上负责着李泽的整个安全事宜,而另一个,来头更大,是李泽麾下大将陈长平,一手箭术,堪称妙绝天下。

在李忻的示意之下,一名女官端来了两壶美酒,送到了李泽的身后。

“二位将军,还请以美酒佐餐。”李忻笑吟吟地道

李泽笑而不语,陈长平与李泌二人站了起来,向着李忻抱拳一揖,“多谢殿下美意,只不过陈某与李将军二人都有军务在身。军法森严,我二人不敢饮酒。”

李忻一怔,目光转向李泽。

李泽微笑道:“殿下,我成德军法,的确如此,军法森严,便是我李泽,也是不敢违逆的,否则何以号令全军?”

李忻讪讪一笑:“难怪节帅当初能以一州之力便横扫叛军朱寿,果然是治军严明。”

李忻这么一说,堂中的诸多神策军将领一个个可都面色奇妙起来,此时,他们可是一个个喝得红光满面。

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片尴尬之中,一名身形瘦长的将领霍然站了起来,拱手道:“这位想必便是以箭术名震北地的陈长平将军了?”

“在下正是。”陈长平抱拳道。

“吾乃东都防御使治下中军兵马使厉海,从小亦是精练箭术,自诩箭术不差,今日李帅、殿下欢宴,你我二人何不比试一番,以博李帅、殿下一笑?”厉海郎声道。

对手公然挑衅,陈长平自然也是有脾气的,闻听此言,便转头看向李泽。

李泽却是看向李忻。

李忻心中却是有些恼火,看看人家的部下,在看看自己的部下,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啊!那陈长平此时明明已经有些难耐了,但仍然记得请示自己的上司,自己的中军兵马使,却在自己举行的欢迎宴会之上挑衅自己的客人,而且这些客人,还是自己,朝廷要尽力拉拢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