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作为成德的女主人,再加上李安国对其的确心有歉意,是以丧事,自然是极尽哀荣,光是水陆道场便足足要做七七四十九日,而依照规矩,这四十九日,李泽可都是要守在灵堂之中的.

李泽当然不会一刻也不离开灵堂扮演这个孝子贤孙,实则上,也只有身份足够贵重的人来吊丧的时候,他才会出现在哪里.

成德四州前来吊丧的在最初几日便已陆续抵达,而随手,被李泽打下来的棣州,沧州,以至于景州,甚至于刚刚拿下来的瀛州的头面人物也陆续抵达,倒是将李泽累得够呛.

但再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在处理了二叔李安民的事情之后,李泽又与李波李涛兄弟二人,夙夜长谈,以安这二人之心,到了第十五之天上,李泽终于抽出时间,决定要见一见镇州的三个大人物了.

地点选择在袁周的竹轩.

湘妃馆内,两人相对而坐,第一次来到竹轩的李泽,很是惊讶在繁华的真定城内,居然还有如此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前一世的李泽,去过无数个或豪华,或雅致的各有特色的让人饮宴,待客或者谈生意的地方,比那些地方比起来,竹轩虽然时隔上千年,在特色之上却毫不逊色.

竹轩之内很安静,与外面其它酒楼的喧嚣成了两个极致.更让李泽称奇的是,虽然身处寒冬,但湘妃馆内的湘妃竹却仍然长势极好,那些自天而降的积雪被人工清走,而现在天空之中飘然而落的雪花,竟然是落地极化.而整个湘妃馆内,在没有铺设火龙的情况之下,一踏进屋来,仍然是一股暖意扑面袭来.

“这下面莫非有温泉?”李泽有些惊讶地看着袁周.

袁周笑着摇头:”公子,这里没有温泉,不过效果却也差不多.这湘妃馆的地面之下,挖了一条条的沟渠,然后有人日夜不停地烧出热水来,灌注到这些沟渠之中,热水流动,热气蒸腾,这里便成了现在这番模样,要不然湘妃竹在我们北方,可难以成活.”

“竹轩可真是财大气粗!这可要花费不少的银钱.”李泽笑道.

“自然有人为此付帐!”袁周呵呵笑道:”外头人想要包下湘妃馆,一天下来,没有一百两银子可是不成.而烧热水的花费,不过数两银子而已.而且这笔钱,也就在冬天花,其它季节倒不必,但这里收费,却是一年四季不变的.”

李泽大笑:”想不到袁大人谦谦书生,赚钱的本事,却也不小.”

“我哪有这么玲珑的心思,这是我那侄儿的本领,我,只不过在他背后当个后台保护伞罢了.”袁周道.”整个竹轩其实都是他在经营,我,只拿钱.”

李泽笑着道:”想不到袁刺史如此坦然,倒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袁周一摊手道:”钱是个好东西,无钱寸步难行.这一点,我想公子也十分有体会.我呢,在成德身居高位,要想来钱其实也容易,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所以便有了这竹轩.但凡能在这里来花钱的人,都是有钱的人,所以钱收得再贵,我倒也心安理得.”

李泽点点头道:”袁刺史说得不错,的确是无钱寸步难行.袁刺史的君子安财,取之有道我也极为欣赏,这就是袁刺史在镇州老家,只买了千余亩良田的理由所在吗?”

袁周一笑:”袁某原本是耕读之家,千亩良田,已经足够让袁某一家过得很舒适了,再加上有这竹轩,我的日子过得其实已经极其惬意了.所以公子您在翼州推行的税赋之策,以及租庸之策,袁某都是毫无意见.因为这对我袁氏一族,毫无影响.”

李泽愕然看着袁周,半晌才失笑道:”袁刺史原来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也有万亩良田的话,是不是也要与李泽周旋一番呢?”

“想来会是的.”袁周点了点头.”公子这一刀下去,割得可不仅仅是这些人的财富啊!这是豪门世家的根基.”

“袁刺史不谋是读书有成的人,一眼便看破了李泽的用心所在.”李泽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世家也好,豪强也罢,他们的财富,都来自于压迫普通百姓,利用控制土地,财富,他们也间接控制了百姓,让百姓成为他们实际上的附庸,而这些数量庞大的附庸,又转而成了他们要挟官府的本钱所在.使得官府投鼠忌器,从而形成了恶性循环,终不可制.”

“道理谁都明白,但想要既得利益者放弃他们的利益,却是谁也不会愿意,正如我们都知道,当这种事情到了一个极端之后,必然又会掀起几十年前的那种天下大乱的场景,一批豪强倒下,但又有新的一批站起来,再保持一个几十年的平静.”

“所以我想要改变这种状况.”李泽霍然转身,看着袁周道:”袁刺史可能助我?”

“尽本份耳!”袁周坐在哪里微微欠身:”还请公子莫要怪罪,袁某可不敢为公子您冲锋陷阵!”

李泽重新坐了下来,看着袁周的模样,失笑道:”也是,袁大人明哲保身并不错.其实这已经是在帮我了.”

“公子不怪罪,袁某已经非常感激了.公子可知,这成德最大的地主是谁吗?”袁周反问道.

“当然,就是我们李氏一族嘛!”李泽点头道:”李福已经向我做过详细的汇报了,我李氏在成德居然拥有良田十万亩以上,其它如尤勇,王思礼等,也各自有数万亩良田.”

袁周含笑看着李泽.

“李氏只会留下族田,剩余的都将化为官田.”李泽道.

“公子此举不妥.”袁周缓缓摇头.

“为何不妥?”

“公子如果如此做,让尤勇,王思礼等人如何自处?是不是也要学着公子将这些田地捐献出来?如果不捐,他们必将为世人垢病,可如果捐献,对于他们来说,损失就太大了.公子这是要逼着他们退隐吗?”

“李泽倒并无此意,不管是尤勇,还是王思礼,都还是可以大用的.”李泽摇头道:”所以我今天才会在你这里与他们相见.”

“既然如此,公子就更不能如此做了.”听到李泽还要继续重用尤勇王思礼等人,袁周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公子要将这些私田化为公田,何不以赎买的方式?可以用市场价,也可以双方协商价格,如此一来,尤王二人,也不至于太过于反感.”

“这倒是一个办法,不过只怕成德府库一时拿不出来这么多的钱!”李泽笑道:”袁刺史应当知道,这一年来,成德的积蓄,差不多都拿来打仗了.”

“成德是公子的,没钱,可以打欠条嘛!还可以有许多其它的补偿方式.”袁周笑道.

李泽点头,笑而不语.至此,他是真的相信袁周的确是在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也为成德着想了,先前他说的那个办法,如果袁周大加赞扬,称赞他李泽公而忘私,舍小家为大家的话,对这个人,他可真就要提高警惕了,恰恰是袁周的反对,让李泽基本相信了这个人的操守.

门外响起脚步声,李泌推门而入,躬身道:”公子,尤将军,王将军二人到了.”

李泽看着袁周道:”袁刺史,我们一齐去迎一迎?”

“该当如是!”袁周笑道.

尤勇与王思礼对李泽虽然执礼甚恭,但神色之间的疏离感,却是谁都能感受得出来.李泽倒也不在乎,笑着将两人迎进来:”两位叔叔这一次挽狂澜于既倒,不但力保成德不失,更为成德拿下定州益州之地,李泽无以为谢,便借袁刺史的湘妃馆,略备薄宴,相谢二位.”

尤勇抱拳,客客气气地道:”公子说笑了,这一次成德大胜,都是节帅有公子定策在先,运帱帷幄,我们只不过是执行罢了,苦劳倒是有些,功劳却不必提了.”

王思礼却是冷哼道:”公子,如今正是节帅夫人丧期,成德治下禁喜乐,禁宴饮,我们却在此宴饮,只怕是不妥吧,让外人知道了,要说我们不忠,也要说公子不孝了.”

王思礼如此不客气,李泽脸上倒是看不出喜怒之色,倒是袁周笑道:”此乃大节,公子岂会违背?王将军且看,今日这宴,却是素宴,酒也是没有的,只有清水一壶.”

李泽这才淡淡地道:”李泽虽然年轻,但人伦大道,礼法规矩,却也是自小就学的,王将军,请坐吧!”

尤勇先坐了下来,今日的主题,当然不是喝酒.

王思礼挨着他坐了下来,看着李泽道:”公子,我们也知道今日您找我们是有话说,不妨先开门见山吧,说完了话,这顿饭能不能吃得下去还是两说呢!”

尤勇一皱眉:”老王,不可无礼.”

王思礼冷笑道:”老尤,你都已经准备辞官不做了,看样子,我也会步你后尘,想来以我们两人的功劳,以此换一个平安退休,泽公子总也不至于不许吧?以后你我便是老百姓了,那还用顾忌太多吗?”

见到王思礼无此无礼,李泽的脸色也渐渐地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