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过来,脚步沉稳。

入目的是黑色翘头官靴,然后是深绿色的官服。

“此案由下官负责,六殿下有什么疑问,尽可询问下官。”

“谢益之!”

姬言抬头,正对上谢弗那张清冷又不失俊美的脸。

“你来得正好,快快让这些人放开我。”

“律法言明,凡御下不严者,可酌情追究其主之责,或笞刑或以钱赎。”

“我还没有钱吗?你快让人把本皇子给放了,要多少钱子我让人送来便是。”

“六殿下不可以钱赎。”

姬言一听这话,眼里瞬间冒火。

“好你个谢益之,你竟敢公报私仇!”

谢弗背手而立,神清而气闲。

“下官与六殿下,何来的私仇?”

“有!”姬言气极,“这些年你对我不冷不热的,明面上瞧着你对我恭恭敬敬,私下里必是已将我恨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人最是心胸狭窄又记仇。你是不是还记着小时候被关在冷宫里的事?”

谢弗闻言,面色毫无变化。

他第一次进宫没中算计,姬宣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当他第二次进宫时,便假装上当受骗,被听从姬宣吩咐的姬言给关在了冷宫的一个破殿中足足一个时辰。所有人都以为他受了苦,却不知他当过乞丐,能适应任何糟糕的环境,且泰然处之。

他记得为了安抚他,太后赏了许多东西给他压惊。

“下官不喜欢记仇。”

他喜欢当场就报了。

这话姬言不信。

如果不记仇,为什么这些年任凭老四如何拉拢都不成。分明是对老四心存记恨,对他也有埋怨。

“你若真记仇,那也怨不上我。我也是不知情的,真以为是要躲猫玩。把你藏好后,我刚一出门就摔了一跤,嘴都磕都了血,牙都磕掉了一颗。”

其实是掉牙了。

姬言有些话倒是没说错,这事还真怨不上他。他却是不知道,自己之所以摔跤是人为所至,而那个真正应该被记仇的人正是被谢弗亲手杀的。

谢弗走近,居高临下。

“下官依法办差,还请六殿下行个方便。”

姬言刚要说什么,板子就落了下来。

“啊!”

他的生母淑妃当年生他的时候不过是个贵人,但因着是皇帝跟前侍候的得用之人,倒也有几分体面,所以他自小没吃过什么苦。

以他的身娇肉贵,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笞责,是以惨叫声随着板子一次次落下,一声比一声凄利。

“好你个谢益之,你这是以下犯上,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去父亲那里参你一本!”

“六殿下有所不知,下官刚从宫里出来。”

什么?

姬言又是一声惨叫,仿佛那板子打的不是他的身,而是他的心。

父皇果然是猜忌他了!

这分明是借谢益之的手,对他以示惩戒。

十板子用时不多,很快就打完了。

皇子府的侍卫赶紧上前,将他扶起。他背臀全是火辣辣的痛,眼睛里的火都快窜了出来,不掩恨意地怒视着谢弗。

“今日之事,我记下了。”

“六殿下慢走,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就不送了。”

姬言心里那个恨哪。

他不敢恨皇帝,只把所有的账都记在了谢弗头上。

此事很快传了出去,阖京上下又是不小的震荡,传言更是满天飞,飞得最高最快的就是姬言被皇帝所厌的消息。

隐素听到这个消息时,谢弗已经下值。

谢弗直接去到正院,谢夫人一看到他就笑得合不拢嘴,催他赶紧回自己的院子。他不明所以,下意识看向石娘。

石娘也在笑,道:“世子爷快些回去吧,少夫人还等着呢。”

以往他下值来正院,母亲和娘子都在。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看母亲和石娘这一脸的欢喜,应该是好事。

他行礼告退,回的是离正院较近的新院子。新院子是为他们成亲所用,原本就布置的比较喜庆。

一进院子,他便觉出有些不同。院子里的角落都挂上了灯笼,搁在屋前的花也被移到了两边,还多了两个眼生的婆子。

下人们见他回来,齐齐退到屋外。

屋内的布置也有变化,一些容易碰到的物件都被挪到一边,地上全铺满了细毛毯子。墙上还多了两幅画,一幅是童子蹴鞠图,一幅是六男童两女童的婴戏图。

掀帘进到内室,一眼就看到歪在软榻上的隐素。她穿的是石榴红的宽松常服,红衣墨发越发显得肤如雪。

娇憨的小脸写满欢喜,清澈的眼中满是笑意,晶晶亮亮地看着进来的人,嘴巴不自觉微微地扬起。

“母亲有没有告诉你?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谢弗点头,面无表情。

从一开始他有所有疑,在看到那两幅画之后已能确定。

所以他真的要当父亲了吗?

隐素勾了勾手指,他听话地坐过来。

“是不是害怕了?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谢弗又点头。

他害怕自己不知道如何做一个父亲。

“那你开心吗?”

他摇头,又点头。

这种感觉说不出来,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挤进了心里面,很突兀又很充实,让他害怕的同时又满是期待。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开心的。

“开心就好。”隐素抱住他,“我也很开心,因为从明天开始,我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不去学院了。大夫一诊出喜脉,我当即就派人去给大师兄二师兄报喜了。母亲还以为我是迫不及待地与人分享喜悦,却不知道我就想偷懒而已。”

请大夫的事她没有瞒着谢夫人,谢夫人还当她是哪里不舒服,等到大夫说是喜脉时,谢夫人当场愣住。

等谢夫人缓过神来之后,便是一大通的操作。说是怕她夜里出来看不清,所有在院子里多挂了几个灯笼。怕她磕着绊着,任何碍眼的东西都被挪了位。

她拉过谢弗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夫君,你要当父亲了!”

父亲这两个字,如同一块巨石投进谢弗的心湖。

他这辈子有个父亲,一是继父,一是生父,一是养父。在他心中唯一能称父亲的,只有养父穆国公。他杀了继父程官人,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夺走生父的江山和皇位。像他这样的人,没想到也能当父亲。

隐素觉察到他情绪的不对,问道:“听说你今天给姬言用刑了,事先你是不是进宫了?”

论表面功夫,他自来做得很好,若不然也不会有崇学院之光的美名。

“是。”

“他借你的手给姬言用刑,不就是因为姬言差点给他戴了绿帽子,所以在他眼里可不分什么儿子臣子。他那样的人,永远只知道唯我独尊。他以为真有人爱他,以为他坐拥江山美人儿女成群,迟早有一天他会发现自己是真正孤家寡人。”

谢弗闻言,眼眸微垂。

不急。

到时他会亲口告诉那个人。

只当是报答对方的生恩。

第98章 夫妻

隐素有喜的事, 既然告之了柳夫子和赵熹,沐恩侯那边也不会落下。秦氏在得到消息之后,立马到穆国公府来看女儿。

这也是自两家联姻之后她第一次登谢家的门, 备了丰厚的礼, 堆着满脸的笑意。因着日子过得富贵顺遂又长了些肉,脸盘子越发圆润,笑起来更是喜庆。

一见到谢夫人, 她是连道几声喜。

“恭喜亲家母, 贺喜亲家母,府上马上要添丁了。”

任是谁见了这样的笑脸人, 心里不自觉就敞亮了几分。谢夫人虽是清冷的性子, 但最喜欢开朗喜庆的人,当下面带微笑地迎了上去。

秦氏是泼辣的性子,为人直爽快言快语,也不缺少市井小民的心眼。加之多年来做着豆腐营生常与人打交道,说话行事自有寻常人的聪明之处。

“当初我一看到世子,就觉得是个大富大贵多子多孙的命。你看看这才成亲多久,眼看着就要当爹了, 可真是有福气。”

她夸谢弗有福气,变相地夸的是隐素。

隐素无语。

这真是亲娘。

也不想想如果真的要多子,受累的可是自己的女儿。

谢夫人对儿媳妇满意,对这门姻亲也满意, 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依我说,还是素素有福气。我第一眼见她时,就觉得她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品性纯良行事大方, 张驰有度沉浮于心,我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你夸我儿子, 我夸你女儿,主打就是一个相互吹捧。

互夸完,接着是自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