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素无所谓,她对戚堂没有任何心思,对那些人也是如此。如果非要说有一点,那就是俗人的爱美之心。

她正摆弄着那把傅丝丝送的名贵瑶琴,便感觉空气忽然静了下来,然后她听到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有人激动不已,“那…那不是…”

有人兴奋难抑,“难道今日给我们上课的是谢世子?”

她下意识朝外面看去,只见一道芝兰玉树的身影将过竹林。一片葱翠之下,那一身的重雪越发的飘逸温润,似和煦的风,又似捉摸不定的云。

我去!

她刚还在心里说只要不是这个人,谁都可以。

要不要这么玩她!

谢弗进到教室,那双镜湖般的眸子环顾众人时,恰如春风拂面。他解下背上的古琴,盘坐在席上。

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任何的提示,那透骨寒玉般的修长手指拨动着琴弦,很快便有高山流水般的琴音缓缓泄出。

一曲终了,众女痴迷。

“诸位今日习此曲,多加练习即可。”

琴谱发放,很快教室里一片琴声。

一人弹琴,哪怕是弹得不怎么样,多少还能有些情境。一群人弹琴,又不整齐又不划一,听着既零乱又无章,甚至可以说是魔音穿耳。

上官荑还能混在琴音中滥竽充数,隐素却是不能。她指法都没掌握,纵然有心浑水摸鱼无奈连水都下不了。

她低着头假装很认真的研究琴谱,心里祈祷谢弗不要注意她。

无奈天不遂人愿,当谢弗站在她身后指点时,她的心像是被劈成两半,一半在透心凉,一半心飞扬,着实体会一把冰火两重天的刺激。

教室里不知不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边。

谢弗仿佛不知,还动手教她指法。如此手把手的教学,难免会有肌肤相触之时。尤其是当那寒玉般的手轻轻覆在自己手上时,她又生出不该有的错觉。

“如此,可是会了?”

她埋着头,不敢回答。

只要不和谢弗说话,她就不会梦到那个疯子。

谢弗冰玉相击的声音还在耳边。“可是嗓子又不舒服了?”

小骗子果然早就猜到他们梦中相见的契机!

梦里还敢撩拨他,说什么叫他死鬼冤家,相公夫君都可以,怎么白天就这么怂了?这可不成,若不能梦里相会,他岂不是无趣得很。

“寒露尚有,傅姑娘夜里可不要贪凉。”

隐素头埋得更低。

她哪里贪凉了?

如果梦里那个疯子像谢世子这么温柔就好了。

“谢世子,我有一个转音怎么也练不好,你能指点一二吗?”

是顾兮琼。

关键时候还得是女主。

隐素在听到顾兮琼的声音时,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所以说可恨之人也有可用之处,搅屎棍也能当柴烧。

她却是不知道自己细微的表情尽收谢弗眼底,那镜湖的湖底翻腾着,似有巨大的怪兽在躁动不安。

不急,这一天还长着呢。

小骗子,你是逃不掉的!

顾兮琼的话成功引领了风向,谢弗给她解惑之后,便不断有学生提问,一直到下课谢弗都不得空,也再没有机会关注隐素。

隐素既乐得轻松自在,又有点小小的遗憾。这位谢世子是崇学院之光,哪怕是借了这光多看几眼也是受益匪浅。

可惜她没这个福气,承受不了这耀眼的光。

“你刚才怎么了?”上官荑凑过来,眼里全是羡慕。“谢世子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我害羞。”隐素还低着头,作害羞状。

“也难怪,那可是谢世子。你看看那些人,一个个面泛桃花,好像和谢世子说一句话就跟吃了龙肉似的大补。”

龙肉?

这形容也是没谁了。

上官荑还在念叨,“我就不行了,我不敢和谢世子说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害怕。”

隐素朝外面看去,谢弗人已快出竹林。

那追出去的人不是顾兮琼,还能有谁。顾兮琼不知和谢弗说了什么,然后对方婉拒了她手里的东西。

“也只有兮琼姐姐那样的人,才配和谢世子站在一起。有些人低贱如尘泥,也敢妄想天边明月,当真是可笑至极。”

宋华浓的话一出,无数双眼睛齐齐看向隐素。

很显然,那低贱如尘泥的人指的正是她。她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准备去食堂吃饭,经过宋华浓身边时,她低低骂了一句蠢货。

“你…你骂谁蠢货?”

“谁应声就是骂谁。”

宋华浓气得浑身发抖,面纱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她最讨厌别人骂她蠢货,因为她偷听过嫡母也用这两个字骂过她。

隐素看也不看她一眼,出了教室。

一路不停,径直去到食堂。

不过几日的工夫,她眼尖地发现来食堂吃饭的学子们一个个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许多。

等她去盛饭时,想不到还有人主动和她打招呼。老厨子看到她时还笑了笑,将她碗里的饭压得实实的。

她一转头,竟然看到了顾兮琼和另一位女同学。她们正坐在云秀和姬觞的那桌,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美食。

既然那里有人坐了,她只能是另找位置。

“傅姑娘,这里。”有人小声朝她招呼。

她笑着过去,“秀才,谢了。”

李茂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方才他真是鼓足了勇气,没想到傅姑娘真的给他面子。傅姑娘可是曾相国的弟子,还是柳夫子和山长的小师妹,他们在私底下那可是要称呼一声小师姑的。

他红着脸,将位置挪了挪。

因着最近吃饱了饭,他的脸色也不似以前的那么腊黄,两颊也生了一些肉,看上去不再给人尖嘴猴腮之感。

这一桌不仅有他,还有戚堂。

戚堂气色好了一些,但眼神忧郁如故,看了一眼隐素后什么也没说。隐素不矫情,共桌吃个饭而已,她可不觉得有什么。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这些学子们吃饭时鲜少交谈。所有人面前都是寡淡的水煮白菜外加一个炖萝卜,唯有云秀那桌色相味俱全。

闻着那鱼香肉香,平日里觉得不错的饭菜也变得有些难以下咽,不少人心中隐有幽怨,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顾兮琼隐晦地往这边看了一眼,暗道就算有人和自己一样有奇遇也不怕。上辈子傅隐素死得那么早,哪里会知道无论是十一殿下还是谢世子后来也死了,更不可能知道最后坐上龙椅的会是如今最势微的十殿下。

“顾姑娘就是太心善了,哪怕是被人误会也不解释什么。我却是看不惯的,有些人上下嘴皮子一碰,恶心的话就出了口。他们哪里知道顾姑娘的为人,见到路边的乞儿都愿意伸手相帮。我可是亲眼所见顾姑娘给了咱们学院附近的那个跛腿老乞丐一百两银子,让他回老家买个宅子置办几亩田地养老。”

“那老乞丐原来是得了顾姑娘的恩惠?”这是姬觞的声音,带着几分憨气。

“举手之劳而已,我只是见那老乞丐风烛残年,心里不太落忍。想着略尽绵薄之力,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顾姑娘可真是一个大好人。”

隐素没忍住,险些笑出声来。

她埋着头,肩膀耸动着。

顾兮琼是重生之人,必是断定自己此举能讨好姬觞,却不知姬觞此时杀人的心都有了。那学院附近的老乞丐,正是姬觞安排的眼线。费尽心机掩人耳目布下的棋子,没想到被人挑了,这位将来的帝王岂能不恼火。

你有重生先机,我有上帝视角。若是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若是真要针锋相对,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傅姑娘,你怎么了?”李茂问。

“我…我太感动了,顾姑娘真是一个大好人。”

戚堂拧着眉头,他怎么觉得傅姑娘是在笑。

隐素笑得差不多了,换了一个表情抬头。她眼睛里隐有泪光,这是笑出来的眼泪。只是旁人不知,还当她是真的大受感动。

她隐晦地看着戚堂。

你老婆要给你戴绿帽子,你知道吗?

戚堂误会了她的眼神,以为她是有话要和自己说,便在她回德院的路上等着她。她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天。

天空碧蓝如洗干干净净,白云如纱飘飘渺渺。

嗯。

是个好天气。

“傅姑娘,你…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隐素想了想,取出一物递给他。

那物用布包着,层层打开之后赫然是一块发黑发硬的东西。

戚堂方才心中划过一丝欣喜,那种隐秘的欢喜来得措不及防,他知道他在期待着傅姑娘如从前一样关注他,追着他给他送东西。

当他看到这个味道古怪的东西时,他的眼底只有错愕。

这是何物?

“戚二公子可还记得十一年前的事?”

十一年前,正是戚堂和生母被接回侯府时。

他的生母被嫡母所不容,母子俩一直被养在京外。若不是他幼年便崭露聪明才智,父亲根本想不起他们母子。生母对他期望甚高,唯一心愿就是盼着他出人头地,日后不被嫡母左右。哪怕是临死之前,还在忧心他的前程。

也正是在他们回到侯府的半年后,生母就病逝了。

回顾他和生母住在京外的日子,他很多都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回京的那条路很长,他怀着满心的期待与激动。可能是他太开心了,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桂花糕,他也能大大方方送给一个陌生的小女孩。

“当年你和你姨娘途经陲城,曾向路边的一个小女孩问路。为了答谢那小女孩给你们指路,你给了她一块桂花糕。这事你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