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着急让他们两个修成地仙,就是为了不掺和到这次正魔大战之中,可倘若他们是在太素洞天修成地仙,受了人家这样大的恩惠,还早早飞升,岂能心安?”

哥舒高迟疑不决,“让我再想想吧。”

宝日方丈微笑道:“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你当年何等豪气,被作成诗歌传唱,肉身化为飞天夜叉之后,更是绝世大凶之物,灵体合一时,就是等闲高阶地仙,也要被你身上威势惊得心境不稳,不战先怯。”

“怎么千年下来,反而如此优柔寡断了?”

哥舒高叹了口气:“为人父者,总要为孩儿谋算。”

“况且不久后的正魔决战,又岂是等闲!一千三百年,神仙杀劫,混沌潮汐,不仅是当世的正道魔道要争夺功德利益,也是要定下未来千年万年,此界的道法趋向。”

“这一战的险恶,必将超越从前天下间的一切战事,地仙在里面又能算得了什么?不如说,正因为是地仙,若掺合进去,反而可能是死得早的那批。”

乌黎毒宗之中,也有人发出了与哥舒高相似的感慨。

几名德高望重的地仙长老感慨过后,劝说道:“太素学宫的邀请是大好事,他们若真有这样的手段,我们毒宗也可以多出几位地仙。”

“不过等这些新的地仙回来之后,便让他们即刻飞升,好在上界为我们乌黎毒宗留下一脉。”

乌黎毒宗的宗主看起来是个丰腴妇人,手上摇着一枚银铃,轻轻笑道:“只让他们飞升,只怕还经营不好上界后的事情,依我看,几位婆婆也该奉我这个宗主的命令,名正言顺,一同飞升去了才好。”

几位长老脸色各异,有的露出似乎受辱般的神情,就要跟宗主争辩。

宗主却是一笑,道:“我刚刚收到消息,大周的聘礼将至,皇觉真人要为他徒孙迎娶我毒宗之中的弟子,他是大周太师,修为见识不凡,结成亲家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如到时听听他的见解如何?”

几位长老愕然道:“混沌潮汐在即,大劫将至,他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心思操办小辈的婚事?”

宗主幽幽的瞧着几位长老,手里摇动银铃。

当今天下,正道魔道之间的局势,还是太不明朗了。

凤鸣仙人虽然镇压了朱灿魔尊,但谁不知道神念不灭的天仙极难消磨?凤鸣仙人在这场争斗之中,也只能算是略占了上风罢了。

而正道其他天仙的局势未必有多么乐观,尤其是长思魔尊和太阴仙人那一局。

天仙虽然都是高不可攀的巨擘,但成名已久的各方宗派,心里多少都有点衡量。

太阴仙人与苍日天师的实力对比,说的好听点,那叫略逊,说的直白点,那就是从来没能真正跟苍日天师的实力对等。

可长思魔尊,却是苍日天师的宿敌,甚至比起肩负重担,久坐南海的天师,这位魔尊更显得来去从容,纵横自在。

这样对比下来,不知道多少宗派给自己动了留后路的念头。

勾结魔道当然不太好,但是给自家送一位地仙上界,留一脉传承,是不是还算可以呢?

既然能送一位地仙上界,那送两位是不是也可以呢?两位之中,能不能有自家的一个名额呢?

散仙自然不能飞升,但散仙能不能抓住最后这段时间,去尝试突破呢?要更多资源,要更多底气,来做这一搏!

所以混沌潮汐的征兆彻底显现之后,世间人心已经颇有几分不安定了。

但是,天道沧桑,顺中生逆,逆中有顺,任何事情掀起的风潮,总难免会有两种走向。

东荒大陆各大宗派在接到太素洞天的邀请之后,最先作出反应的,除了天策府之外,便是五德圣宗。

他们不但把自家困在散仙巅峰境界的长老们,送去太素洞天,还另送了一份留下神意真形的地仙名册。

五德洞天的地仙全部在名册之中有收录,意思昭然若揭,摆明了自家所有地仙,都会听从凤鸣真人的调遣。

五德圣宗的人马来到中途,就陆续有东荒散修中的高手前来拜会,斩蛇盟这么一个宗派,居然分别来了三批人观望,确定那名册之上收录的地仙,是一个都没漏下。

五德圣宗甚至都不准备送一位地仙上界去。

“我们不为正道立个功劳,表这份决心,日后怎么名正言顺占更大的名分便利?”

五德圣宗的宗主,额覆黄巾,手持节杖,在林中饮酒时,对自家长老笑说道。

“许多人只看大劫凶险,怎么不看大劫之后,正道若胜,天道功德自有分派,日后此界眷顾正道,我们五德圣宗多得一分功德,往星空之中迁移百姓,改造星辰,光大门楣的时候,也就更加便利。”

“到了那时,光是我们一家宗门,或许就可以主持引导诸多星辰的混沌潮汐,积攒功德,弟子门人不可胜数,就是养出多位天仙来,也未可知啊。”

五德圣宗精研阵法,落在外人眼中,多是老学究一般的气质,少有人知,他们历代宗主的心思,总是很野。

这位宗主看得太远,放在现在这个时局下,显得有几分白日梦似的疏狂轻浮。

奈何五德圣宗向来服他,听他一席话后,就打定主意一个都不走,要在这场正魔决战中出尽力气,才有了地仙名册的事情。

随后天策府、泼墨城,也先后送上自家地仙名册,连同自家巅峰散仙境界的门人,前往东海。

只是更多宗派,还在观望。

皇觉真人风闻此事后,一边整理大周的名册,一边向夫人笑道:“这事可得早些做成,要不了多久,正魔间的局势真正倾斜时,那些宗派,只怕就要嫌自家名册做的太晚了。”

夫人惊讶道:“局势倾斜?”

“当然。”

皇觉真人笑道,“太素学宫开山大典之后不久,太素洞天被法阵笼罩,就少有人能说清那座洞天内部的事情了,我却亲身去过几趟,知道一些奥妙。”

“都以为朱灿被封,只是落在下风,就像他被山海天书困了几百年也毫发无损一样,却不知落在凤鸣道友的手上,跟仅仅是被一件天书困住的情形,大不相同。”

“我看要不了……”

他话说到这里时,神情忽然恍惚了一瞬,脸色骤变。

东荒大陆,斩蛇盟内的一柄神剑轰然鸣响,放出九华光彩,浮空而起,震颤不休。

盘王神谷内,一柄犬牙交错的奇形巨剑,从高空中浮现出来,霎时间祥云灿烂,瑞霭千条。

全天下的正道大派,先是剑器类的天仙法宝,受到莫名刺激,散发光辉。

随后其他洞天福地内,一件又一件的天仙法宝,哪怕并非剑器,也受到无形的冲击,自行浮空,散发出天仙级法宝的威能。

蔚蓝的星辰表面,全天下的天地元气都被这些天仙法宝的威能激得略微动荡起来。

而紧随其后的,是那些达到地仙巅峰层次的高手,他们也感受到了这种牵引冲击。

“这是剑意……”

王剑仆手抚开元战匣,凝望长空,“哪里的剑意?”

宝日方丈错愕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老者。

原本满是慈父气质,为孩儿打算的哥舒高,此刻背后张开一对肉翅,浓眉竖起,面生鳞甲,手按刀柄,咬牙切齿。

飞天夜叉的獠牙之间,碰出点点火星,目眦欲裂,欲做嘶吼,望着北极的方向,仇恨的血火缭绕周身,从未磨灭。

他不会忘记这一剑。

那个当年让他发自内心自豪的皇朝,虽然有诸多弊端,但几乎也可以说是因为这一剑,才彻底走到了末路。

人道治世,神道辅察,仙道监督,这样的盛世格局,也是因为这一剑而彻底不复存在。

那一剑,当年起自中土,叫天下香火神灵的心境,都被那一道剑意撕裂,成了天下神灵堕魔的开端。

而今日,同样的一剑……

剑起北海!

……

方外凡界。

长思魔尊站在一座山头上,香火天书,早已经变化成一柄宝剑,被他持在掌中。

他以右手竖剑在身前,剑尖指天,左手掐剑诀,指腹从下而上,一寸寸的抚过剑脊。

似乎有群山为之悚然,雾海为之僵硬的事物,从剑中被他的指力一寸一寸的逼出。

这“事物”远扬上天,天也开始颤抖。

稀薄的大气层中央,那释放着无穷光明,照耀世界万物的太阳也晃动起来。

晃动的幅度一点点增加,太阳像是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打着摆子,转起圈来。

它每晃动一圈,离原本中天唯一的那个位置,就越远。

晃了一圈又一圈,忽然甩飞出去。

大日飘飞,恍如飘蓬。

那无形的事物,终于在这一刻,上涨到了极限,于是破壳而出,焕发出不可直视的光采。

那光采如剑,正是剑!意!

……

道法人间,北极冰海。

浩瀚广阔,冰凉微蓝的海面,忽然裂开。

这道裂缝,从北海深处向上蔓延,斩开整个北极冰海,逼迫一海之水不能合拢,断裂之处,平平如镜。

只因为有一股剑意,从海底刺出。

擎天峰主殿之中,擎天真人突然睁眼,一侧身。

整座擎天峰被劈成两半,主殿也一分为二,明亮无比的剑意,从下而上飞过。

擎天真人惊鸿一瞥,视线突破明亮的光芒,看到那剑意的主体,似乎是成千上万的镜片,又像是成千上万的鳞片,银白透亮,光滑无比,组成一柄无瑕的巨剑。

剑长不知几许,层层叠叠的无数鳞片痕迹,在擎天真人的视野中飞速流逝,直至剑尾也飞离擎天峰主殿,破天而去。

这样长的一柄巨剑擦肩而过,擎天真人居然没有来得及出手拦截,可见这一剑速度之快。

擎天峰破裂之后,一道龙影横空变化,大与小的极限切换,须弥芥子,微若尘埃,最后保持三丈长短,也顺着那道剑痕的轨迹飞去。

太空中,天地玄门微微颤动。

关洛阳身边,鸣鸿刀颤吟,一股剑意穿过太空,激的他这两件神兵,斗志昂扬。

他转眼看去,就看到那颗蔚蓝星球上飞出一线光芒,霎时间擦过五色天体,跨越天文尺度。

那是一柄由无数鳞片组成的银亮巨剑,晶莹剔透,光鉴万物,有刃无柄,长不知几许。

一剑纵贯太空,直指远方星体。

关洛阳顺着那一剑的方向看去,心意聚合,看清那颗星体旁边的一道身影。

叶广庭正在那里显化出数万丈高的法相,手提山海大钟而行,忽觉异样,目光一转。

人间有一剑飞来,已至眼前。

日月离乱,斥开五行,飘蓬大景,剑破鸿冥!

诸位天仙之战,从这一剑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