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烈再往下看,信中又写道:“本帅已仁至义尽,如若尔等仍执迷不悟、悍不畏死,则引兵来战,但恐城破之时,悔之晚矣!”

“城破之时,为免被流弹所伤,所有百姓人等不得在室外逗留,须在屋中躲避,并不得有士兵藏匿其中,否则即视为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若尔等守军拒降怯战,妄图挟百姓以自保,则本帅断不会受尔等之胁迫!百姓乃尔国之百姓,男女老幼皆尔等之同胞。”

“尔等尚且不知怜惜,本帅何苦自作多情耶?则伤及无辜之责,尔等一力承当!尔军官员之家眷恐亦难得保全!”

“生死存亡皆在一念之间,军无戏言,过时不候!切望尔等三思!勿谓言之不预也!”

看完了信,安得烈的心情十分复杂,也很是不解。

自从两国开战以来,清军屡次大败俄军,几千几万的俄军士兵都杀得一个不剩,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怎么如今突然发起了善心?不仅提前告之了炮轰城门的时间,还提醒城中的百姓躲避。

甚至还说,只要自己率部投降,交出所有武器,他们就会发给粮食,放自己这些人向西回到秋明?

这种事安得烈想都不敢想!

别说他打心里就不相信岳钟琪的话,生怕他诱降了自己的几千人,然后再一举屠戮殆尽。

就是他真的良心发现,放了自己和手下的士兵。

自己带着被缴了枪械,两手空空的几千人回到秋明,而且把大军中官员的家眷全都扔给了敌人,自己还能有活路?下场怕是要比死在岳钟琪手里更惨!

掏出怀表来看了看,现在是六点三刻,离着敌人开始炮击只有一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了。

到底该怎么办?他将手伸进棉帽子,使劲的薅着自己的头发,绞尽脑汁的想着对策。

这时,突然有一阵清晰的马蹄声在城外由远及近的传来,紧接着炮台上就有一阵轻微的骚动。

安得烈正要派人上去查看情况,那营长“咚咚咚”的自楼梯上飞速的跑下来。

“旅长!旅长!”他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羽箭,边跑边将绑在箭杆上的一封信拽了下来,随手扔掉羽箭,双手将信件捧给安得烈。

安得烈将信接过打开看了,内容与先前那封一模一样,连字迹都出自一人之手。

很显然,敌人将同样的信件射进了城内许多封,不光是怕自己接不到,更主要的是想让城堡里更多的人知道信中的内容,然后在军队和百姓中都传遍。

那样自己如果不按照信中所说的将百姓转移的话,万一误伤了他们,责任就全落在了自己头上。

而且,信里说得很明白,士兵可以投降,但城中百姓暂时不能离开,由清军负责照看,等阿列克谢回来后再行移交。

这简直是用轻飘飘的一封信就把自己和城中的百姓都给绑架了!

城中的百姓若是被误伤了,或是自己在指挥他们疏散逃离中被大量击毙,这罪责就全都由自己承担了!

岳钟琪这一招可太可恶!太阴毒了!

可是想来想去,想得他脑仁儿生疼,除了按岳钟琪说的办,他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若是城被攻破,兵士们要是不想去送死,可以从城门冲出去突围,或者找一个敌军较少的地方,在炮台上用绳子顺着城墙滑下去。

至于能不能活命就只有上帝知道了,反正都是士兵,死在战场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是那些百姓,还有军官的家眷中有许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他们能用这种方法逃命吗?

就是逃出了城去,又有几个能逃过清军的射杀?

“你们!”他大声的对几个卫兵道:“去通知城堡中所有的百姓,尤其是军官们的家属,必须挨家挨户的通知到!”

“就说敌人很快就要轰炸城堡了,让他们马上都集中到这里来,安置到那几排营房中去!”

他伸手向城门北侧的几排营房指了指,又转对那营长说道:“你亲自带人到总督府去。”

“将总督大人的家眷都用马车接到这里来,把你的营房腾出来,收拾干净安顿他们!”

营长和那几名卫兵应过,分头去了。

“你!”他对身边剩下的最后一名卫兵说道:“你回到卫兵营叫上几个人,就说是我的命令。”

“你带着他们去所有的师长、军长的家中,把他们的家眷都用马车拉到这里来,找几间干净的营房,把他们分别安置了,明白了吗?”

“是的旅长,听明白了!”那卫兵匆匆的答应过,骑上马飞奔而去。

足足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万多的百姓才拖家带口,扶才携幼的全部转移到了东门。

城门北侧的几排营房都占满了仍然不够,又占了南侧的四排营房,才算都安顿下来。

无论是军官的家眷还是普通的百姓,都知道敌人攻城在即,自身生死未卜,个个都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大气儿都不敢出。

孩子们也都觉察出了异样,一改往日里蹦蹦跳跳的模样,紧紧的依偎在大人身边,不时的用惊恐的眼神向四处张望。

在这期间,安德烈又一连收到了十几封清军射进城堡中的信。

其实,同样的信件,岳钟琪命一个精通俄语俄文的通译共计写了二十封,全部射进了城堡中。

有的信件落在了胆子大一些的人手中,偷偷的拆开,让认识字的人给大家小声的念了一遍。

信中的内容不胫而走,极短的时间里就在军队中传遍了。

纵然俄罗斯的军人再英勇顽强,但毕竟都是血肉之躯,都有父母妻儿。

眼见着敌人的兵力是自己这边的十几倍,硬拼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没有一丁点儿生还的希望,谁能真的毫不畏惧?有几个人能真真正正的视死如归?

岳钟琪在信中说,除非是全军缴械投降,否则只保证百姓的安全,他们这些士兵全部格杀勿论!

可是,全军投降可不是哪个士兵能说了算的,怎么办?

还有十几分钟就到八点了,安得烈除了把西门的守军都撤了回来之后,直到现在都没想过到底该不该抵抗,该如何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