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人多不够住,在东西偏殿的北墙头,各接了一溜矮房,与高大的殿宇极不协调。

每个常在身边有三名宫女,答应有两名,再加上使唤的太监,此时一院子的人在各忙各的,一片嘈杂。

当看到乾隆出现在天井里时,满院子的人一下子呆住了,这里面估计也没有谁见过皇上,又没有人提前来知会。

可是除了皇上,还有哪个男人敢在后宫大摇大摆的出入?不知道是该见礼,还是不该,竟都傻傻的怔在了当地。

孙静跟在后面进来,他是个厚道人,即使成了乾隆最得用的人,也从不对太监宫女们颐指气使,盛气凌人。

他急急的低声吆喝道:“都别傻站着啦,圣驾到了!”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呼啦”跪了一院子,乾隆向前走了几步,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宫女问道:“海常在住哪儿?”

宫女头也没敢抬,只是扭脸向东配殿北面的矮房指了一下。

乾隆说一声:“都起来吧。”便向那宫女指的矮房走去。

到了房门口,一个刚站起来的宫女忙向他蹲了一个福,然后躬身垂手站在那里。

乾隆打量了她一眼,问道:“你是如诗?”

“回主子,奴婢是如画。”

“呵,你们俩的名字起得倒蛮好听。”乾隆笑着问:“海常在呢?在屋里吗?”

还没等如画回答,房门开了,海常在走了出来,她是听见了门口有男人说话的声音,颇感好奇,才出门来看的。

一见竟是皇上,她吃了一惊,忙跪了说道:“奴婢给主子请安!”

“起来吧,”乾隆温声说道:“朕没事,就是来随意看看。”

海常在仍是半信半疑,起身后兀自面带惊慌。乾隆知道她是疑心自己又来算头晌的账,笑道:“怎么,就让朕站在院子里说话?”

海常在这才反应过来,忙拉开房门,躬身道:“是奴婢失礼了,主子请。”

乾隆迈步进屋,将屋内细打量了一番,不禁又是吃了一惊。

富察皇后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的皇后,长春宫富丽堂皇,各种陈设也极尽奢华。这事关皇家脸面,纵是富察皇后再生性俭朴,不喜奢华,这也不是她说了算的。

所以富察皇后只能把自己的寝宫布置得尽量俭朴,陈设也很简单。

但是海常在的房间,已经不能用俭朴来形容,而只能说是寒酸了。

逼仄的小屋靠角落放了一张仅能睡下一人的木榻,木榻一侧的地上竟然横打着一个地铺。

榻边一个矮小简陋的妆台上面摆着几样少得可怜的胭脂水粉,瞧着也是用了很久。

墙角处一个铁云转角桌,上面摆着一个半新不旧的漆茶盘,里面放着几个颜色各异的瓷碗、瓷杯。

当目光移到靠墙的饭桌上的时候,他呆住了。一个旧漆盘子里竟然放了十几个饽饽,有的已经风干得裂开了口子,显然时间不短了。

桌子上两个瓷盘倒扣在一起,他走上去掀开,是一盘吃了一半的炒萝卜丝,白不呲咧的没一点油星,显然是中午没吃完,留着下顿接着吃的。

乾隆掀开盘子的手僵住了,他突然明白了海常在的俏脸瘦削苍白的原因。

他疑惑的目光盯了海常在半晌,放下盘子,问道:“朕记得常在每日定量里有猪肉五斤,粳米、白面、豆腐和各样青菜的,你怎么就吃这个?”

海常在惶急的答道:“回主子,是有的,只是宫女们懒,没有整治。”

这谎话怎能骗得过乾隆,他淡淡的道:“好,既然有,你让她们拿来让朕看看,正好朕也有点饿了,有瞧着好的,让她们给朕做来吃。”

“……”海常在怔在了那里。

“怎么?拿不出来是吗?”

海常在知道再也瞒不住了,慌的跪了,磕了个头道:“主子,奴婢该死,欺瞒了主子,请主子治罪。”

“朕不治你的罪,朕只要你如实说,你每日的定量去哪儿了?”

“……”海常在仍是不语。

这时如画已经给乾隆奉上了茶,见苗头不对,正要溜出去,乾隆盯住他,语气中带着威严:“你主子不说,你说,难不成你也敢欺瞒朕?”

如画“扑通”跪下,惊慌的说:“奴婢不敢欺瞒主子,是……是到我们这儿,只有这些……”

霎时就明白了,乾隆“腾”的气红了脸,返身向外,“哐”的一脚踹开了门,疾步走出来,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听得踹门的声响,正自惊异,见皇上疾步走来,瞧着脸色不对,他吓得“通”的跪下。

乾隆喝问:“这宫里谁管事?传他来!”

“嗻!”小太监应了一声,起身飞跑着去了。

乾隆在原地气呼呼的踱着步子,海常在和如画也跟了出来,却不敢吱声,只是脸色煞白的呆站着。

不一会儿,那小太监就跑回来,后面跟着一个年纪约在三十左右岁的白胖太监,到乾隆面前跪了,边磕头边说道:“永和宫副总管,奴才吴全给主子请安!”

乾隆厌恶的看着他那猪头一样的脑袋,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说道:“吴全,朕走到永和宫,有些饿了。”

“传你来,把海常在屋里的东西给朕整治几样出来,朕若吃的好了,少不了要赏你。”

吴全能当上六品副总管太监,当然是人精一个,心里顿时雪亮。给皇上备膳,外面有御膳房,宫里有这些宫女,怎么轮得着他一个副总管来做这事?

他心知自己走了背运了,一个不小心,就要大祸临头了。当下“砰砰”的触地有声的磕着头说道:“主子,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海常在这里的东西怎能做得御膳?容奴才这就去备膳,求主子吃饱了再治奴才的罪。奴才的贱命是小,主子的身子骨可比天大呀!”

“狗奴才,朕在这里坐等你!”乾隆说完进了屋。他生来最看不得人恃强凌弱,坐在椅子上仍是愤愤难平。

海常在也跟了进来,在他不远处站了,柔声道:“主子,奴婢知道主子怜惜奴婢,奴婢谢主子的恩德,只求主子别气坏了龙体,奴婢岂不是百死莫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