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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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到十一月, 整片西余已被阴风怒卷, 终日狂风怒号, 闪雷交加冬雨即至。冰冷的风把过往的暑热吹散,冰冷的雨还未落下来便已经在半空中结成了裹着冰碴子的冰雨, 噼啪的落在地上。王都中的树木,那叶子还未见落下就早就被大风刮跑,一棵棵没了叶子的秃树枝杈在阴沉暗黑的天气中来回忽晃,乍看上去好似一群张牙舞爪的怪东西, 瞧着令人心中总是不安。
陆离坐在房中,双手托腮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惯常夜读的沈羽, 没来由的叹了口气。自她从姑业城中回返狼绝殿,左右也有一个多月了, 沈羽依然日里练兵,夜中读书过着以往习惯的日子。
可她怎就觉得沈羽不一样了呢?
她转了转眼珠, 咂了咂嘴,又叹了口气。
沈羽眼神依旧定在书上,唇边却一弯, 微微一笑轻声道:“离儿今日有心事了, 叹气叹的这屋子里都冷了。”
陆离皱了皱眉,还是以往一般的话儿, 还是以往一般的微笑, 可她怎的就是还是觉得沈羽不一样了呢?
她百无聊赖的嗯了一声, 起身挪了挪身下的凳子, 蹭着沈羽坐在她身边, 眨巴着一双眼睛又细细地瞧着沈羽。
沈羽似是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将手中的书一合,转头看着陆离,却又被陆离这认真的模样逗得一笑:“你这是做什么呢?”
陆离撇了撇嘴,看着沈羽依旧一言不发。把沈羽看的极不自在,往后坐了坐身子,歪着头瞧着陆离:“离儿?是有话要和我说?”她径自想了想,兀自说道:“啊,下个月离儿生辰,”说到此,笑道:“离儿是不是要说这事儿?”
陆离摇头,口中啧啧,片刻只轻声问道:“羽姐姐,我有事,想问问你。”
陆离面上少有严肃,这话说出来说的沈羽也是一愣,当下坐正了身子点头:“何事?”
陆离想了想,微微蹙着眉心仔仔细细地盯着沈羽:“你在秋猎之时,是不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此言一出,沈羽整个身子微微抖了一下,旋即扯着嘴角露了一抹极其牵强敷衍的笑容,转而又去翻桌上的书,似不在意的说道:“倒是没遇见什么事儿,珍禽异兽倒是瞧见不少,离儿可想听我给你说说?”
陆离却伸手将沈羽手中的书拿过来复又扣在桌上,继而双手将沈羽的脑袋捧着,对着自己眯起眼睛看着她:“还说,羽姐姐脸上的表情都写着字儿呢。”
“字?”沈羽目光游移,开口又笑:“离儿是困了吧?”
“就是写着字儿呢,上头写了好几个字,写的是我就是遇上事儿了!”陆离轻哼一声,松了手又叹一声:“若非遇上什么事儿,你那当宝贝一般的长剑上好好的剑鞘,怎的都坏了?还骗人?”
沈羽舒了口气,看了看窗前桌上安安稳稳躺在架上的泛着凛冽寒光的长剑,想及那日的情形,心中不由一沉,面上却不改笑容,只说道:“是遇见一些小事儿,不过都是兵家之事,想来离儿也没兴趣听。便就没说。”
陆离却不依不饶,索性倒了一杯茶放在沈羽面前:“羽姐姐往常有什么事儿都和我说的,你说吧,我眼下又爱听了。”
沈羽不解地看着陆离半晌,无奈淡笑:“你啊,快些去休息吧。陆将不在,没人管着你了。”
“不成,你给我讲讲,讲完了,我才去睡。”
沈羽拗不过陆离,也没了办法,便将围猎之中遇见了哥余叛贼的事儿说给了陆离听,只说自己那剑的剑鞘是在鹿原中遇见哥余阖的时候打斗之中弄坏了,听的陆离面上时红时白风云变幻,沉默许久才瞪着眼睛说了一句:“怪不得你这一个月都不让我进皇城去寻公主,原是公主受了重伤啊!”
这兜兜转转,总归还是绕回来到了桑洛身上。
沈羽便也只能微微点头,让陆离快些去睡。陆离这下倒是听了话,起身对她挤了挤眼睛做了个鬼脸便出了屋子。可关上门之后,却又兀自叨念了句:“可怎的还是觉得她不一样了呢……”
沈羽本等着那房门关上之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可这气方松到一半儿,门又被推开,那门缝里露了陆离的脑袋,在沈羽怔愣之时又问了一句:“少公,我送你的帕子,好些日子都没瞧见了。”
沈羽啊了一声,急忙说道:“鹿原战时,不小心……弄……弄丢了……”说着又笑道:“还要烦劳离儿,再……”
她话未说完,陆离却关上了房门径自而去。沈羽重重一叹,这一月之中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思因着陆离这一晚上的话儿复又起了波澜。
那日她将桑洛送入皇城之中,翌日疏儿便趁夜来了狼绝殿,只道奉公主令来谢狼首护卫之恩,沈羽双手接过疏儿手中递过来的一条狼皮,却始终低头,不敢抬眼看疏儿半分,只等的疏儿叹了一声转身离去,才站起身子静静地看着手中那条黑亮的皮毛许久。
不到五日,吾王回返,带回来的是病恹恹的伏亦和傻兮兮的牧卓。沈羽一直坐在狼绝殿中等着吾王宣令,等着吾王因着将哥余阖放走一事重责于她。
可这令却迟迟未到。
过不两日,又从穆及桅处听得消息,说吾王那日在大宛行宫之中急怒之下砍了千余皇城卫的头。问及原因,却只知道是违抗王令,再问不出来其他。
可吾王对她,除了日夜操练五军之外,更无他令。便在朝上,也不着一字,似是哥余阖一事从未发生,哥余阖此人,也从未出现。
哥余之事便就这样过去了?
沈羽心中犹疑,在此时也再不敢多说多问,秋猎之后,她对吾王的行事作风更加捉摸不定,那千余皇城卫究竟因何被斩,或许又如同那日在霜雪林外的八十一条命一般,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一切,吾王运筹帷幄,一切,也只吾王自己心中明了。
“哎……”
沈羽不由得长叹出声,趴伏在桌上,闭上眼睛。又想及上次之后,疏儿再未来过,也并未再有什么公主之令,她不敢问,也不敢提,每每自朝中回返,却总盼着同在殿中的伏亦能如同以往一般拽住她说上几句话,说说公主眼下伤势可大好了,心情可开阔了。
可伏亦却似是根本不认识一般,连瞧都没有再瞧过她。
这冰冷的王族朝堂,日翻夜覆的关系交错,让她恐慌害怕,让她避之不及。先父在时,也从未与她提及此间这些繁杂的事儿。她觉得周身疲惫,却又不能停下步子。
灯头火苗突突跳动两下,忽的熄灭。
沈羽也懒得去管,却不知外头疾风冷雨,屋中灯火忽灭,又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了。可又与她沈羽,有多大的关系呢?
渊劼将笔一搁,肃穆苍老的面容看着自己方才刚刚写下的墨迹未干的字,沉重的呼了一口气。
秀官儿将烛火挑了挑,听得渊劼一叹,口中也是啧啧一声,轻声只道:“王子亦得吾王恩赐,明日,便是王储,想来定能不负重任。吾王,又何须叹气?”
渊劼凝目看着那立伏亦为太子的令旨,缓缓吐出一口气,秀官儿自然不知他为何叹气,他自己却知道。可定国石已毁,百年秘密就这样被封存,是否能换回伏亦登上王座,他却拿捏不准,也左右不定。
他微微摇头,将纸面吹了吹,微微阖起交给秀官:“收好。”
秀官儿双手捧着令旨,将这令旨放入黑漆铁盒之中仔细的扣上盖子。转而走到渊劼身边,恭敬的倒了杯茶:“吾王连日来忧心国事,保重身体。”
“牧卓的事儿,安排妥当了?”渊劼把茶杯一推,看着秀官儿:“都是稳妥的人?”
秀官儿只道:“吾王安心,都是最稳妥的人,定会将王子卓伺候的周全。”说着,却又嘶了一声,面上不解轻声问询:“可吾王,真忍心将王子卓送去南疆僻远之地?”
“既已立储,他便必须离开皇城。”渊劼目中忧伤,不由叹气:“况他此时呆呆傻傻,皇城苦寒,南疆还温暖些,想来,对他养病也有好处。”
“那哥余阖害的王子卓如此,又重伤了公主盗走吾王铁令,”秀官儿眯眼瞧着渊劼:“吾王……真不打算再寻了?”
渊劼冷笑一声:“再寻?你可寻得着?”
“狼首沈公带着八千皇城卫都奈何不了区区一个哥余阖,竟让哥余阖如此轻易的便将公主掳走刺伤,吾王……”
渊劼摆了摆手,只说道:“人多眼杂,大庭广众。况沈羽,也没有这个心机。只是可怜了洛儿,这几日,才见好转。”他抬手握住桌上茶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倒不信,哥余阖这样的人,会一辈子躲躲藏藏。”
“也是……”秀官儿捂口轻笑:“吾王在公主去时还传了密令,若沈羽真有二心,”他说到此,自己却又犹疑的咦了一声:“可公主对沈公钟情……若沈羽真有二心,怕是公主,也不会伤他分毫。”他看看渊劼,不解只道:“这话说到这儿,小人真是,又猜不透吾王了。”
“你在我身边半辈子,终日里便是猜来猜去,你倒也不累。”渊劼斜了一眼秀官儿,哼了一声:“洛儿心思聪慧,更胜过她两位兄长,甚至,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站起身子走到窗前,将那窗户挑开一条缝,看着外面的积水,轻笑只道:“你道我传那密令给她是为了让她杀了沈羽?”渊劼转头,含笑看着秀官儿:“可她若真的连沈羽都杀了,那岂不可怕?”
秀官儿瞪眼看着渊劼许久,恍然大悟下跪磕头:“吾王英明。可怕,可怕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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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儿总算坐完了冷板凳再次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