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他不要受罪受难,就是有什么报应,也应该报应她啊。

陈兴陪她进了衙门,却被小吏轰了出来。花钱把信呈了进去,那日抓人的官差被上峰骂得狗血淋头,让他尽快把人放了。

官差心里不舒坦。其实这件事上,他是有私心的。

绣云坊只有几个女人,若是趁机把这家店吞下来,再逼得那孔绣娘给他做小,岂不美人也得了,钱也赚了?他正想多拿捏他们几日,等孔绣娘服软。哪想到突然飞来一封信,说那洪掌柜的闺女是自己非要去京城找情郎?

若是就此把林顺放了,以后他拿什么由头收拾绣云坊那几个?

——

浙州赵家,长寿正在马房里洗马。

小厮福顺快步走进来,跟吴管事回话,“爷前年不是卖了个小楼给姓陈的一家?还拖当地的几个官差帮忙照顾一下,今儿传信过来,说他们家遇上了麻烦。那捕头王勤拿了姓林那汉子,指着他说是拐子。问您拿个主意,看要不要帮忙说句话。”

吴管事怔道:“哪个陈家?怎么又有个姓林的?”

福顺笑道:“您许是忘了,这两年,那边没怎么管。是咱们大小姐的生母,陈掌柜娘家,姓林的跟她是亲戚,是她嫂子的兄长。”

吴掌柜冷笑:“哦,是说那外室女的娘家?算咱们赵府的亲?说出去不怕给人笑话?”

福顺挠头道:“吴叔,毕竟是爷吩咐照应的,如今爷不在,若是叫他们出了事儿,回来了难免要怪罪。再说陈掌柜……您知道的,爷还是想把她劝回来的,前些日子爷怎么留人,您想必也有耳闻……”

吴掌柜冷笑:“这女人给几分颜面就敢开染房,以为是哪家千金小姐呢?爷过几日腻了,还不就是个丢在后院独守空房的怨妇。去去去,我这儿忙着呢,要出面,你自个儿去,没工夫理会这些个闲杂人等,爷眼巴前就要回来了,家里都还没收拾好,哪有这些闲工夫。”

吴掌柜不耐烦地甩甩袖子,走了。

福顺摇了摇头,吴掌柜不管事儿,他得寻个能做主的人去。少不得跑趟青山楼,问那边的大掌柜拿主意去。

一回头,见着旁边洗马的长寿,朝他招手道:“长寿,你过来。”

“有件事儿吩咐你,很要紧的,人命关天,能办吗?”

长寿抿唇不说话,黑眸闪了闪,点点头。

自他留在赵家后,几乎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不少人背地里喊他哑巴。

福顺道:“我还有宗事儿没办完,一时脱不开身,你去青山楼,找那边的大掌柜,就说陈柔姑娘家有事儿,请他出个面照应。记着,是大小姐的生母陈柔娘家的事儿,记住了?”

长寿点点头,转身就走。

赵晋除夕夜送一个女人回浙州,还在沿路安排人放焰火哄那女人开心,他是知道的。当时他就在车前,替他们牵马。

他不敢耽搁,飞快跑去了青山楼。

年轻孩子脚程快,不一会儿就把事情办妥了。

大掌柜慌忙叫人支出几百两银子,写了封信,交给长寿,“你去清溪,把信和钱都交给何师爷,先去衙门问,要是没在衙门,就去他家里,地址我也写好了,你认得字?”

长寿点头,大掌柜摆手道:“那你快去。”

长寿揣着银子,特别重的一兜银子,他捡小巷走,怕给人瞧出端倪抢走。

他又想,若是有这笔钱,可以自己在外头活上好几年,能找个地方落脚,专心读书看书,部署复仇计划。他动了心,停下脚步打开手里的银袋子,可是那边人命关天,人在牢里是会死的,——他爹就是这么死的。

他咬咬牙,重新阖上袋子跑了起来。

——

船靠岸停下,接下来预备走陆路了。

赵晋在云洲有笔生意要谈,需得三日后赶到那里。

这回柔儿没说要自己走的话。事已至此,她由一开始的挣扎、忐忑、来回纠结,慢慢转而无奈、接受和平静。

她已经可以忍受住,每当和赵晋在一块儿时,从福喜或金凤脸上看见的笑。

能忍受赵晋当着下人面前握她的手,或是在她脸上亲一亲。

只是赵晋还有点遗憾,从头一晚后,她就不准他再去她房里了。

但眼前情况乐观,搬过去跟她一块儿住不过是迟早的事。

这段时间赵晋的心情一直很好。

云州是个他很熟悉的地方。夜里刚到城门前,就见当地官员排着队在等待着了。

这地方稍嫌落后,他在当地的生意算是缴税大户。

孙大人望眼欲穿地立在城门前,等了半个多时辰,才总算把他盼过来。

柔儿没有下车,坐在车内听赵晋与官员们寒暄。

那孙大人道:“上回一别,下官惶恐不安,小女伺候不力,怠慢了官人。今日特挑了四名美人儿,都是一等一的姿色,已送到了官人别院,还望官人莫念着旧时不快,好好享受一晚……”

其他人皆陪着笑起来。

赵晋余光瞟了眼落后一丈的马车,不知车里那位听了这话,心里可怎么想。

不过应酬是免不了,有些面子,他也是要给的。

赵晋还没试过这么忐忑的去应酬一回,才哄回的人,他其实也没底,怕她嫌他为了别人不陪自己,她虽不是那爱争风吃醋的人,可做女人的谁愿意风头给人争了?

一餐饭吃的有点心不在焉,那孙大人拉着他,不停道歉。问起当日那个会弹琴的孙姑娘,原来嫁了他同僚的儿子,做了官太太,倒比给赵晋做小出路好些。

赵晋笑着敬了一杯。

等他喝了酒回来,已过了子时了。被福喜扶着,不去自己住的上房,要去安置柔儿的客房瞧瞧。

院落中灯火昏暗,屋里的人显已睡下了,门前纸糊的灯笼摇摇曳曳,火势不旺,瞧是里头的蜡烛燃尽,快熄灭了。

赵晋推开门闯了进去。

柔儿坐在床头,被开门声吓了一跳。

他拨开帐子钻进来,满身酒气。

“爷不要什么美人儿……就要你……柔柔,别折磨人,想死人了……”

带着醉意说的话,比平时还不要脸。

他还嘿嘿笑,搂着她响亮地亲一口,“好柔柔,爷知道你会疼人儿,别闹……”

——

柔儿坐在镜前,瞧自己顶着两个挺明显的黑眼圈。

她烦乱地扔下木梳,伏在妆台上捂着发烫的脸。

他知道她心里有些坎儿还没过去,不那么情愿。这几回都很霸道,甚至有些强来……她实在放不开,没法放得开,隔了太久远没来,且现在这么尴尬的情境。等回了浙州,她难道就这么进赵家的门儿?

不行,不行,生意要做下去,不能对不起孔绣娘,是她把人从大绣楼里挖出来的,她自己岂能半路逃跑?

再有,她得自立,不能什么都靠赵晋。什么都靠他,他怎么会尊重自己?

第94章

她要的, 不是进谁的后院干巴巴地靠人家施舍活着。

若是那样,她挣扎这么久又是何必?

金凤推门进来,说安安闹着要找她。柔儿站起身, 迟疑一瞬,回过头来对镜抹了一层胭脂,让自己气色瞧上去好些。

赵晋巡铺去了。

云州离清溪不远,这回在云州停留, 没把孔哲带着一块儿, 遣他先回家去, 免得孔绣娘母女记挂。

长寿来衙门送了信和钱,很快那何师爷就带着他去了牢里。

陈兴等人疏通狱卒,今日得以进来看望林顺。

他精神还好, 只是受了点皮外伤。那捕头为了泄愤命人用刑, 到底他没犯什么大罪, 又有个捕快暗地里帮忙说情,狱卒们都不肯下死手。

但光是这身伤,就让孔绣娘差点晕过去。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住给林顺道歉,怪自己处理不好家事,连累他下狱又受刑。

陈兴瞧着不忍,负手站在一边听她说。

长寿带人进来, 瞧见牢门前立着这么多人有些意外。何师爷命人开锁,陈兴道:“敢问这位是?”

何师爷拱手笑道:“鄙人何赢, 不知这位公子乃是赵官人亲眷, 多有得罪, 鄙人已打点好了, 公子请自便吧。”

他态度和气, 且很客气。

何师爷又指着长寿道:“这是赵官人家中来人,想必还有话要与诸位说说,鄙人外头等着,诸位慢慢来就是。”

陈兴对长寿行礼,“敢问这位小哥,是赵府的什么人?”

长寿眼底闪过一抹羞耻,退后一步说:“我没什么话,事情办完了,告辞。”

对其他下人来说,报出自己主人名讳说明自己是其亲近的仆人,是件很光荣的事。

可是对他来说,这件事无比屈辱。

他本是姜家少爷,若非父亲早亡,家道中落,他岂会落得如此地步?

他没停留,飞快步出监牢,也没与何师爷打招呼,径直越过他往回走。

陈兴讪讪收回拱着的手。今天的事令他心里也有些别扭。

知道自家妹妹要离开赵晋,一开始他劝过,不想妹妹吃亏走太多弯路,想着她已是赵家的人何不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可知道妹妹是铁了心要离开赵晋,他又开始心疼,百般琢磨,猜测她必是受了许多的委屈。所以他支持她留在家,支持她开铺子自立,还支持林顺追求她,只是希望她快活、幸福。

现如今,家里出了大事,却是赵晋及时派人来解救。

他除了脸上无光,也觉得挫败极了。

到底还是要靠这层关系,否则他们这些市井小民,被冤下了大牢,半点法子都没有。

孔绣娘扶着林顺走出牢门,看见自己手上染着他的血,她的心很疼。这一瞬,甚至她决定不再寻找弟弟了。

要是她凭着自己的力量办不到,那就不找了,总不能连累林大哥、加他替她去死吧?

林顺见她哭的眼睛红肿,心里也很不好受,跟她致歉,“对不住,我没帮上忙,还拖累你……”

她掩住他的嘴不许他再说。她哭着摇头,“林大哥,您为我做的太多太多了,您其实不用如此。都怪我,害的你被人冤枉,你疼不疼啊?这么多的伤,我、我宁可这些伤是出在我身上……”

林顺听着窝心,血气直朝上涌。她的手就在他唇边,他想也没想就将她那只手掌握住了。“你别这么说,大家都不容易,相互帮衬一把……”

林氏看见两人相握的手,转过头与丈夫打了个眼色。

走出大牢,陈兴把林顺扶上了租来的轿子。孔绣娘在后跟了两步,前头就是岔道,绣云坊和饭庄不顺路,她不能再跟下去,任眼泪一串串往下掉,泪眼模糊地目送轿子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