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建平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马英杰一下就走不开了。一根鱼刺卡嗓子眼里,半天吐不出来。他承认,邱建平说的话,是实情。这件事,反复多次,把邱家湾原本平静的生活全打乱了。

高铁选站刚开始,孟成林和罗天运就提出,要抢先一步,将吴都和古州交界那一块大批土地征收过来,借高铁建站之机,打造出一个崭新的新城,美其名曰吴都新城。其实这一招并不新鲜,放眼高铁建设,在地方自行选址这一块,哪里不是有意在偏远地区?目的实在是明确不过,在地方政府眼里,高铁早已不是一条轨道不是一座站,而是一次史上绝无仅有的重大机遇。利用这一机遇,在废墟上建起一座新城,这是多么壮观的一件事。对迟迟不见复苏的地方经济,这又是如何的一支兴奋剂。

于是几次会议之后,市委、政府很快形成决议,将吴都高铁站定在邱家湾,抢在别的市做出行动前,先制造出一番热闹景象。马英杰前脚调回吴都,后脚,就被李惠玲卷进了高铁站的事件里,现在还被邱建平,被邱丹丹如此纠缠不休,他实在是觉得窝气极了。

老板对高铁站在开始运筹帷幄,不出几个月,吴都的宏伟蓝图就摆在董事长总经理的办公桌上了。真诱人啊,按初步规划,吴都高铁站片区总规划面积50平方公里,建设规模约4千万平方米,人口规模初步规划为30万人。这是一个很大的工程,耗资数十亿不说,单是建设工期,起码要在三年以上,三年以上啊,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谁的前景在哪里,但是谁都想把这个饼画出来,谁都去搭这样的顺风车,但这宏伟目标如今又让一批人平给挡住了,马英杰一回吴都就得被这麻烦套住,他不甘心。

可是马英杰面对老泪纵横的邱建平时,他突然感觉自己失去了一切的主张。

“邱董事长,”马英杰一边叫着邱建平,一边递给他几张纸巾。

邱建平接过纸巾,擦掉了流出来的老眼。他昨天被镇里的董事长章海生以谈工作为由,在镇得呆了大半个下午,等他回到村里之后,才知道发生的一切。他满以为是马英杰把女儿邱丹丹给藏了起来,现在见了马英杰,竟然发现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小伙子,而且看得出来,这个小伙子没什么官架子,待人很和善。这样的一个小伙子,怎么会藏得住邱丹丹呢?可是,他的丹丹到底去了哪里?他现在是真的担心女儿了。

自从邱家湾纳入高铁站的建站首选时,这样、那样的势力全往邱家湾涌。先是有人要来邱家湾租房子,租土地,刚开始的时候,邱家湾的村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些来租房子的人,也不是真正住在这里,就是在房子周围种果树,在租的土地上也是种名贵的果树。慢慢地,关于邱家湾要土地要被征用的消息传开了,于是村民们都学着外来租房子的种果树,什么名贵种什么。一时间,村子里成了果树的王国。

接着就是镇上三令五声地不准各家各户再盖房子,再加层,什么再占有土地。可是镇上越这样,村子里的人越是没日没夜地加层的加层,偷着盖房的盖房。搞得邱建平这个支书,老是被章海生喊到镇上去一顿臭批。可这样的事情,邱建平能怎么样呢?村民们谁不想真的被拆迁后,多补偿一点点呢?因为邱建平已经听说了,因为这里是要建高铁站,这是福利性的公益事件,对村民们的赔偿不可能很高,所以,村民们想着办法去争那么一点点可怜的赔偿。

邱建平对于这些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越来越发现,无论是镇委董事长章海生,还是哪些进入村里租房子的人,并不是真正在为邱家湾的村民们着想,而是在变相地掠夺,对,就是这个词,掠夺。把属于他们可以赖以生存的土地给掠夺,侵占,给他们很小的一点点利益,这点眼前利益连他们这一代都没办法对付下去,下一代呢?再下一代呢?这是邱建平觉得最可怕的东西啊,土地才是村民们的命根子,任何其他的东西全是纸上画饼,这种饼是官员们的政绩,这种饼于村民们来说是最可怕的危机。村民们伤不起,他也伤不起。女儿邱丹丹原本在北京一家文化公司做着编辑,可自从听说邱家湾要建高铁站的消息后,好好的工作也不做了,一头扎进了维权的斗争之中。这种维权的斗争,哪里是一名姑娘家干的事情。她又是研读政策,又是钻研法律,可是读来研去,不仅没有帮邱家湾做一件实体事,反而让邱建平越来越感觉这个女儿变了,陌生了,而且他看不懂,也摸不清了。

邱丹丹从小没有母亲,是邱建平一手一脚带大的。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他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从小到大,一句重话都没说过邱丹丹,更别说对这个女儿红过脸了。还好,邱丹丹很争取,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学校的尖子生,一路考进了北京的传媒大学,成了村子里最值得骄傲的人。可是近几年,邱建平越来越怕这个女儿啊,好好的工作不干,尽往他最担心的事件里扎。现在倒好,手机干脆换了号,根本不让邱建平找到她。

“马大秘书长,我,我这是找女儿心急啊。我说狠话,也是想你告诉我,我女儿怎么啦?”邱建平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望着马英杰说。他此刻对马英杰有一种信任了,他要是不信任马英杰,难道他能去信任章海生吗?上次让他去市政府门口闹事的人就是章海生,说自己为邱家湾做了很多工作,可是董事长说高铁站是福利性的建设,一亩地只能补偿一百元,这年头,一百元能做什么呢?章海生在背后鼓动村民们不要签协议,于是村民们都找到了邱建平,要求邱建平带领他们去找董事长评理,理没评成,差点挨了枪子,村民们都吓坏了,被邱海平带回村子里后,又接到通知说邱家湾目前不是高铁站的首选地,改到了林子沟。于是邱家湾暂时恢复了平静,可哪里知道好景不长,董事长带着一老外出现在村子里,偏偏这事被邱丹丹撞上了,这孩子领着一帮人趁他不在,闹得鸡飞狗跳的。现在,他面对马英杰这位年轻人,直觉是该去相信他,至少他不是章海生这一类官,至少马英杰还是尊重他的。

马英杰翻出了邱丹丹的信息,把手机递给了邱建平,邱建平一边看一边叹息,看完后他完全相信马英杰是真的不知道邱丹丹去哪里,或许她就真的去了北京,真的要把强迁的事情闹大,闹到中南海去。这样的事情,她干得出来。

邱建平一看完这些信息,脸色一下子一片惨白,他不哭了,也不再和马英杰耍狠,更是不谈强迁的事情,反过来一把抓住马英杰手说:“这个不知道轻重的小妖孽啊,她这是不要她的小命,也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马秘书长,我求求你,快去把她找回来吧,快去吧。她会害死自己,也会害死很多人的。这个小冤家啊,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啊,老天啊,你要这么报复我。”邱建平一边喊,一边捶着自己的胸。那样子让马英杰愈会不能理解了,他实在没想到邱建平反应如此强烈。

马英杰极为不解问邱建平:“邱丹丹怎么啦?那曲戏不是帮你演的吗?她怎么又成了害你呢?而且她不是在帮你们邱家湾讨回公道吗?她不是一直说我们强拆强迁吗?你不是一直支持她的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邱董事长,你不要激动,慢慢说。”

“马秘书长,我现在也不敢你笑话了,我这女儿啊,三天两头在外闹事,昨天的事,真不是我让她干的,而且她把干这种事当作乐趣,可是我担心她被人当枪子使了,怎么死,到头来都不知道啊。她现在说什么,我都不敢去相信她。而且她这个这惹事鬼,不把她这条命搭上,她怕是不甘心的。天,我咋就生了这么一个孽障呢。”邱建平又是捶胸又是顿足,这表情完全吓坏了马英杰。昨天他还对马英杰纠缠不休,今天他这个样子,典型是恨铁不成钢的父亲形象,马英杰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感觉邱丹丹背后一定站着一股势力,可这股势力是李惠玲吗?

马英杰不敢确定。他重新给邱建平端了一杯水,让他安静一下,他把这件事对董事长汇报一下。可邱建平一听,脸上又是吓得一片卡白,赶紧扯住马英杰的手说:“小兄弟啊,我上次围攻了罗董事长,我捉摸着他一定在记恨着我。你现在把这事往董事长哪里捅,他说不定会送我去蹲班房的。我要是真的去蹲班房了,我这个女儿指不定又会闹出哪一曲来。所以,小兄弟,你千万别对罗董事长说啊。上次围攻的事情,可就有好几批公安干警上咱村调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