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是,”程陆指指江棠棠,“她,我侄女棠棠,以前我们一块儿去您那避暑庄园玩过,您肯定记得吧?”

谢知行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细细辨认眼前这个女孩儿。片晌,稍抬下巴,“是老程的外孙女。”

五官依稀可辨儿时模样,如今也长成了大姑娘。

只是……

他不动声色又瞥一眼谢申,看回江棠棠,沉下口气,问道:“棠棠,你有没有事?”

十二月的天气里,谢老爷子审视的目光让江棠棠手心冒汗,愣住半晌才回:“没,没事。”顿了顿,看一眼谢申,斟酌用词,“谢爷爷……”

谢知行默了默,“嗯”一声算作回应,看向不远处停着的警车,未作寒暄,只对谢申交待:“你跟程陆棠棠去一趟派出所把事情处理干净,我回车里让小陈来接我回去。”

谢申点头,“好,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谢知行不再多言,转身抬步,背影绷得直,走出两步又回头,当着所有人面,“处理好事情回老宅一趟。”顿了顿,再降一阶音,“多晚都给我回来。”

只这一句话,没有任何责备之词,从他嘴里说出,却像是寒风刮过无人的荒野,肃杀之气逼人。

***

事发的地点有监控探头,又有路人佐证,事情很快定性。

郑岩和同伙被暂时拘留,江棠棠他们三人签完字出了审讯厅。

程陆嘴角的伤刚才简单消过毒上了药,江棠棠还是不放心,“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

程陆摆摆手,“真没事,你怎么跟小老太婆似的。”说着对谢申笑,“谢兄你可看清楚啊,你女朋友是天山童姥呢。”

江棠棠踹他一脚,“你才地狱使者呢!”

程陆“嘶”地一声,“你这是二次伤害,我没被那帮人打残,倒被你踹瘸了。天山童姥真可怕!”

江棠棠两脚一踮捂住谢申耳朵,“别听我舅舅胡说,我很温柔的。”

谢申拉着她手放下,意味深长地一笑,“我还不知道?”

程陆觉得自个儿在他们两个中间瓦数简直节节攀升,不想给自己找罪受,眼睛往别处看。这一看不要紧,蓦地就见到一个梦醒时分才能见到的身影。

祁霖一身鹅白大衣,款款走来,在迷蒙夜色中分外显眼。

程陆两眼随着她的脚步移动,伸手扯了扯江棠棠,“棠棠,舅舅可能真得去趟医院,好像被打得脑震荡出现幻觉了。”

江棠棠顺着他直愣愣的目光看去,惊喜道:“霖姐?!”

祁霖闻声一愣,回望过来,同样惊讶,“棠棠?”目光转移,“谢总?”再转移,“……”

江棠棠听她叫谢总,不由微诧,问谢申:“你们认识啊?”

谢申掐头去尾解释:“小祁的外公和我爷爷是好友,她也刚进君禾工作。”

江棠棠扯他袖口示意他低头,贴着他耳朵轻声道:“霖姐是我舅初恋。”

“……”谢申想到早前那日心照不宣的相亲场合,没来由心一虚,摸了把后颈。

江棠棠见程陆已经一副魂不守舍模样,只好替他问:“霖姐,你怎么来派出所了?”

祁霖的眸光在程陆嘴角短暂停留,不由一暗,“我有个朋友出了交通事故,我来帮他交保证金。”说着拿手机看了眼时间,“不好意思,他还等着我去帮忙,我先进去了。”

江棠棠只得点头说好。

等人进了大门,程陆还处在灵魂离线状态。江棠棠舌尖抵了抵牙关,重重推他一把,“你演什么木偶人啊?你没看见那是谁吗?”

程陆这才稍稍回魂,眼神还是失着焦,“她回来了……”

“……”江棠棠无言片刻,拽着他手臂晃,“程大傻,你还好吧?”

程陆元神终于彻底归位,对谢申道:“你先送棠棠回去,我还有事!”

说着疾步往回走,身影很快消失在派出所大门里。

***

谢申打了辆车,把江棠棠送回去。

江棠棠心里装着事,一路沉默,坐在后座捏着他手指揉搓,直到车快开到小区,才轻声开口:“我没想到第一次和你爷爷见面是这种场面,他肯定觉得我作风不检。”

谢申回握她,只觉她指尖冰凉,将掌心贴上去焐,“你想多了。郑岩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你和程陆都是被连累。这事我会和他解释清楚。”

江棠棠摇摇头,“不光是这样,我觉得他……”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心中那股不安劲,“他看我们在一起挺不高兴的……”

“他一直都这样,能让他高兴的事情本来就寥寥无几。”谢申将她脑袋靠到自己肩上,低头闻了闻她发香,“好好回去睡一觉,什么都别想。我会解决,嗯?”

江棠棠静默片刻,点点头。

车进闸口,往公寓楼缓缓开。两个人各有心事,不再交谈。

下了车,上了楼,江棠棠倚在门外,垂眸低语:“那我进去了。”

谢申抬手摸摸她侧脸,“嗯,去吧。”

她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入孔旋开之际又回身,“你答应我,好好和你爷爷谈,别和他吵。”

谢申以为她接下去要说老人家年纪大了气不得,却只听她继续道:“我怕他生气打你,他……看上去身体还蛮硬朗的。”

谢申一愣,继而笑得胸腔发颤,“你当我还是孩子?”敛了敛神,俯身凑到她耳边,“我身体更硬,你不是试过?”

江棠棠脸倏地滚烫,“我进去了,你走吧。”说着把门推开一闪身就躲了进去。

回到家上楼,进自己房间,她把包挂到衣架上,整个人呈“大”字趴进床里。

头脑彻底冷静下来,谢知行今晚的眼神却挥之不去。

他没有对她说任何不好听的话,或许是碍于当时场合,或许是因为她是故友的外孙女,可是那个眼神,透着肃然,透着冷意。

她紧紧闭上眼,好不容易把那一幕压下,却又浮现郑岩那帮人对着程陆拳打脚踢的场景,心脏一冷,猛然睁眼。

她顺下几口气,拿起空调遥控打开暖气。

房间极其安静,只有空调出风的微小动静发出。这种静悄令人愈发不安,仿佛在家里的某一处暗角,有人潜伏着等她上钩。

江棠棠把枕头抬起,将脑袋整个埋进去,企图赶走这种莫名的恐惧感。

可总是越想忽略,越是无法忽略。枕头逼仄的黑暗空间里空气稀薄,胸口因此越来越闷。

江棠棠一把甩开枕头,大口喘气,忽然间仿佛听到楼下门铃作响。

她坐在床上听了一会儿才确认不是幻觉,起身穿好拖鞋急匆下楼,从猫眼里看清按铃的人,一把打开门。

谢申站在门口,高高的眉骨下一双深眸如潭如渊,一瞬不瞬盯着她看。

他将她凌乱的发丝捋顺,别到耳后,捏上耳垂,“陪你睡了我再走。”

第37章

他的指腹像是一壶炭烧温酒, 从她的耳垂一滴滴渗入, 渐渐弥漫全身。身体回暖,带着微醺的醉意。

江棠棠呆站许久, 任由他拨弄自己头发到耳朵,嗓眼突地一痒,直直把头撞进他怀里。毛衣很软, 怀抱很热,仿佛在暗夜里撑着走过一段长路, 蓦然看见地平线升起一轮朝日。

谢申抱她, 下巴顶在她的头上, “怎么又哭上了?”

江棠棠不想承认这份脆弱,抽抽搭搭回:“年,年底了……眼泪也得冲冲业绩……”

谢申一怔,绷直的唇线这才扬起弧度,“这么敬业?要不要发奖状给你?”

江棠棠仰头望他, 鼻尖泛红, “什么奖状?”

谢申往她额头印下一吻, “贴好了。”

她回过味来, 额头磕一下他薄唇,“贴回去。”

谢申抬手轻揩唇瓣,又吻她额头,“再贴。”

江棠棠反复,“贴回去。”

“再贴。”

“贴回。”

“再贴。”

“贴回。”

谢申垂眸,“幼稚不幼稚?”

江棠棠撇嘴, “你先开始的。”

“好,我幼稚。”谢申不辩,往屋里看一眼,“不请我进去?”

江棠棠把手藏进他的风衣外套,搭在紧窄腰际,“你还是回去吧,别让你爷爷久等。”

谢申轻拭她未干的泪痕,“那你呢?”

“我什么,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睡啊。”

“那你刚才哭什么?”

“……”江棠棠把目光挪移,虚投到走廊墙壁上,“我这其实是睡前眼部运动,平衡电解质。”

“说法还挺多。”谢申曲臂,把她放在自己腰上的两只手拿下,“那行,我回去了。”

江棠棠手里的依靠空了,心也顿时失重般往下一坠。脚上趿的拖鞋磨着地面,大脚拇指使劲使得都快骨折。

谢申拢上风衣,平声交待:“要是程陆不回来就把门锁好,给自己热杯牛奶喝。”

他简单嘱咐完转身就走,没回头,脚步却收着间距。

不出两秒,后面的人果然跟了上来,拖住他不让走,眼巴巴道:“我入睡很快。”

谢申漆黑的目光定在她脸上,“什么意思?”

江棠棠扒着他,像藤蔓一样缠住,小声的:“我会快点睡着,你陪我到睡着就可以走了……”

全在意料之中,他还是问:“刚才不是还说用不着我?”

“……用得着。”

“演乖巧懂事累不累?”

“……累。”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屋。谢申打量着屋内格局陈设,上下两层的小复式,简欧装修,客厅一隅摆着一个篮球架,架子旁边竖着透明置物柜。柜子里放着几只江棠棠惯用的相机,还有一些胶卷盒,剩下的是占有满满大半空间的相机热靴盖。可爱的复古的奇异的,收藏多到像个微型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