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嵐木都待在普特罗学习绘画技巧,同时打探那幅画的消息;可惜,有关花守直幸的事几乎已经无人知晓,就算听过,也只知道是个传奇般的画家,至于他的作品,早就流入许多外国名士的手中,至于正一郎老爷说的「未完成的画」,根本没有任何线索。

八年后,嵐木的课程即将进入尾声,就在准备毕业的前三个月,亚威斯学院来了一名客座教授。

「你听说了吗?最近来了一名十分厉害的客座教授,我还听说他原本就是亚威斯的教授,后来辞职到世界各地游歷,甚至当过皇室的御用画师呢!」

在学院的中庭里,嵐木的朋友玫丽亚告诉嵐木这件事。

「这样子喔……」

而嵐木却兴趣缺缺,一副感觉这是没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样。

「怎么了?你不感兴趣吗?我听其他教授说,那个客座教授曾经收过两名来自东方的学生,说不定……」玫丽亚还没说完,只见嵐木立刻从草坪上站起来。

「你知道那个客座教授现在在哪吗?」

嵐木的态度突然转为积极,转变的速度之快让玫丽亚一时反应不过来。

「好像是在玫瑰园旁边的……」

连对方的话都还没听完,嵐木就一股脑儿地衝到玫瑰园去了。

气喘吁吁的嵐木环顾四周,寻找那名教授的身影,只见在花丛边的树下站着一位身穿笔挺西装的男子,再走进一看,是个有着碧绿双眼的老人,虽然有些岁月的痕跡,但仍不减他脸上散发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气魄。

「请问……您是新来的客座教授吗?您好,我是水彩科的学生,我叫花守嵐木。」

老男子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树旁的花朵,四月不是玫瑰的盛开期,但少数几朵早熟的花已经隐约绽放一点点的鲜艷色彩,这吸引了老男子的注意,因此似乎没有注意到嵐木的问题。

「不好意思……请问……」

「抱歉,我刚刚没听到你说的话,你刚问了什么?」

于是,嵐木只好再重复一次方才的话。

「你好,我是里昂•拉丁,没错,我就是新来的客座教授。」

里昂礼貌性地和嵐木握手。

「你姓…花守?」

里昂有点吃惊地看着嵐木。

「⋯⋯是的,请问您认识花守直幸吗?」嵐木直截了当的问。

「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里昂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自顾自地问了嵐木问题。

「我母亲,叫实形綾未……」嵐木据实回答。

里昂上下打量了嵐木,顿时放声大笑。

「哈哈哈!老天祢真的太会捉弄人了!哈哈哈哈!」

嵐木对里昂的反应感到诧异,顿时觉得眼前的人有点奇怪。

「失礼了,刚才吓到你了吧?没错,我的确认识花守直幸,很巧的,我也认识实形綾未,他们两人都是我的学生。」

里昂先生凑近嵐木的耳边,小声地说:「都是我的得意门生。」

里昂先生促狭地对嵐木眨了眼。

「那请问……您知道花守直幸留有一幅未完成的画吗?若您知道,您能告诉我它在哪吗?」

顷刻间,里昂的态度骤变,眼神转为严肃。

「你想知道有关那幅画的事的还太早,如果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这个,你请回吧!」

语毕,他就转身离开,虽然嵐木想追上前,但一想到当时里昂的眼神,冷漠、深邃,就像有一道墙堵隔绝了可能的情感,这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让嵐木想起在花守家的事,他也只能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过了几天,嵐木正在准备毕业前的最后一部作品时,他收到通知,原本担任他的指导教授的人突然有事,结果换成了里昂先生。

对嵐木来说,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或许这次真的有可能可以问到有关那幅画的下落。

「你的主题是什么?」里昂坐在画室里靠近画架的椅子上。

「其实……我也还在思考,我想以我父亲的画为蓝本,不晓得……」

「笨蛋!绘画是凭自己的思想、情感去呈现的!你开口闭口想找到那幅画,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里昂先生愤怒的口吻也激起了嵐木的情绪,他也对问画的事渐渐失去耐性。

「没错!我就是不知道事实的真相!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我父亲!我母亲也在我六岁时过世了,后来就被爷爷收养,这段日子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好不容易爷爷让我来普特罗实现学习绘画的梦想,他拜託我找到父亲未完成的画作,我真的很希望能找到它,但你却什么都不愿告诉我!」

怒火夹带着这些年来未曾爆发过的情绪,眼泪也浸湿了一双坚定但实为迷惘的黑瞳。

里昂看着因激动而涨红着脸的嵐木,静静地走向画室窗边的墙壁,墙上掛着一幅佈满灰尘的画。

「直幸和綾未是我教过最杰出的学生,他们在一起时简直完美无缺。直幸擅长静态的描绘,綾未则专于动态事物的捕捉。一直以来,艺术家都是孤独的,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耀眼而孤独,但他们却不同,他们的生命已经紧紧相连,缺少其中一人就不再完整,他们的作品也是,因为对事物抱持的感动有分享的对象,彼此将自己的热忱与心情託付给对方,让作品充满自信、企图心,也毫不保留的将想表达的都发挥到作品上。这是颠覆艺术的一颗流星,但很可惜,流星的稍纵即逝让他们的名字还没传遍世界就各自分离、殞落了。」说到这里,里昂先生语气渐弱,彷彿刚刚所说的话,有关他们的美好灿烂的一切,如同此时这阵风的袭来一般冷却了所有热度。

对嵐木而言,他的父母终究无法回来,这份感叹顿时变得无所谓了,但他还是想知道有关那幅画的事。

「不过,就算你想帮忙完成你父亲的画,凭你现在的实力还不够。」

听到里昂先生的话,嵐木又失望又焦虑。

「为什么?我上次的绘画比赛获得了金牌,也办过好几场画展,在学业上的表现从没超出前三名,我到底还少了什么?」

少年急切的眼神在一个歷经沧桑的老艺术家眼里,就像流沙1样轻易的吸入,丝毫不费力,也不会流下深刻的痕跡,简直微不足道。

「少了什么?你应该看过他们的作品吧?你仔细想想,是什么让他们共同的作品能完美无缺?这不是1般画家做得到的喔!」

他接着又继续说:「以一个失意的艺术家来说,你的作品确实充满丰富的感情,但始终是单向的,也就是说,你的作品就像是单恋未果的悲伤作品。」

「单、单恋?!」

里昂先生戏謔地用手肘顶了嵐木。

「嘿嘿,在你这个年纪单恋很容易不自觉地融入作品中,说吧,对象是谁啊?是不是那个叫作玫丽亚的女孩?我看到你们常常走在一起。」

被当作笑柄的嵐木不服气,下意识回答了自己意想不到的答案:「才不是呢!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只有紫蝶!」

脱口而出的瞬间,连嵐木自己也吓到了。

这下子引起里昂先生的兴趣了。

「紫蝶?谁啊?是你在家乡认识的人吗?」

因为太久没有见面,紫蝶现在的模样嵐木也不知道,他对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八年前,那个晚上他对他的感情明了了,但却因为看到了最让人难过的画面—和优木在一起的样子—所以也决定放弃这段从来没有开始过的恋爱。

想要见面却不能见面,想要忘掉却又忘不了,渐渐地,嵐木对紫蝶的情感变淡,却又讽刺地融入了他的生命,才会使得他的画作总是脱离不了一种单恋相思之苦的鬱鬱情调。

「⋯⋯」嵐木不太想回答他,因为一旦想起有关他的事,只是徒增寂寞与哀伤而已。

「你走吧……」里昂站起来,拍拍嵐木的肩膀,原本的激动情绪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压迫,感觉当下的气氛瞬间冷却,降至绝对零度般的凝结。

「⋯⋯什么?」

「那幅画被直幸带回了知瀨,所以,你回知瀨找寻线索的机会比较大,一个月后如果还没找到画就先回来吧,现在连我都没办法确定那幅画是否还在,可能流入绘画市场或根本已经被毁损了,总之如果你能找到画,我就告诉你有关画的事;但是如果找不到,你的毕业画作就不能向我求助有关那幅画的细节。」

里昂先生走到画室的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一脸狐疑的嵐木。

「噢!还有,那幅画已经完成了,被实形綾未,你的母亲,给完成的。」

呆然驻足许久,嵐木才渐渐从震惊中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