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行了拜师礼,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那我可以唤你阿姐吗?”

他仰着头望向她,极亮的黑瞳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宛如镜湖中的一叶扁舟。

她定定看了一会儿,淡淡道:“随你。”

*

这荒山之上,人烟没有,山洞倒是许多。

谢扶玉领他抱了两垛干草,来到一处洞口,指着里面的四方石块道:

“今后,你就歇在此处吧。”

“这儿离阿姐住的地方有点远,万一夜里阿姐有危险怎么办?”

他侧首看着她。

离她住的地方那般远,就意味着……他接近七星剑的难度更大了些。

谢扶玉脸上写满了“你没事吧?”,开口问道:“你说怕谁有危险?”

“哦,好吧,其实是我有些怕,想住得离阿姐近一点。”

谢扶玉无奈道:“这荒山我设有结界,比我修为低的一概进不来,比我修为高的,当世也没剩几个,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也懒得和我纠缠。”

她说完这句话,当即察觉了不对。

“对啊,我设了结界,你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江陵迎着她探究的目光,面不改色道:

“阿姐都说了,这结界是看人修为的,我没修为,它自然不会拦我。”

这回谢扶玉并没对他的胡诌得过且过,她一把抓过他的手腕,不由他反抗,催动灵力游走遍他的经脉,却着实没有探出一丝一毫的修为。

无修之人,当真能穿越她的结界吗?

此前从未有凡人试图闯过她的结界,她不知道他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她心头蓦地升起一股烦躁来。

她有点讨厌这种生活不被自己掌控的感觉。

她把干草扔在石块上,冷冷丢下一句话:“你自己铺好歇息吧,我走了。”

江陵并没阻拦,也瞧出了她的不悦。

他莫名有些愧疚,在心中琢磨一番,觉得还是不告诉她的好。

毕竟,知道他是个什么的人,可都骂他是个怪胎。

连亲娘也是如此。

可刚才游走在他经脉的灵力,分明同十年前的不一样。

那人的灵力炽热无比,好似火焰。

可她的灵力初时温暖,游走之后,却隐隐透着寒芒。

正如她的人一般。

面上常带笑意,可骨子里,却是冷的。

她应当不是他认知里七星剑的原主。

可不论怎样,他总要去确认一番,那把丑陋无比的黑铁剑,究竟是不是七星。

他屏息静气地躺在干草上面数羊,竖耳听着隔壁山洞的动静,静等深夜降临。

他听见她练了一番剑,又喝了会儿酒,叮叮咣咣地折腾了一番瓢盆之类的物什,接着一趟一趟地运了些泉水,而后就是水花扑腾之音。

她不会偷偷做饭去了吧?那不是他该做的活吗?

他一个猛子起身,刚走到洞口,后知后觉,她应是在沐浴。

难怪她没差使他。

想到这儿,江陵的耳尖有些烫,他回身躺在石头上,暗骂自己现在只是个小屁孩,不该揣测姑娘家的事情,倒像是个登徒子。

就这样,时光在他的胡思乱想中渐渐流逝,直至谢扶玉所在的山洞内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唉。”

江陵坐起身来,整理一番身上的衣袍,默默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今夜也得做一回夜闯姑娘房间的登徒子了。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进谢扶玉住的山洞,目光飞速掠过各处,瞥见那把黑铁剑正挂在山洞深处的墙面上,于是,小心翼翼地绕过她的床榻,来到了黑铁剑前。

然后,望剑兴叹。

他算准了一切时机,唯独没算到,以他现在的身量,完全够不着这把被她高高挂起的剑。

躺在石头上的谢扶玉悄咪咪把眼睛撑开一条缝,默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笑话。

她堂堂一个天才剑修,怎会有人近身,还全然不知?

除非她装的。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踮脚取剑,踩在石块上取剑,攀在山石上取剑,还不忘回头看看是否惊动了她,最后,终于将这把剑拿在了手中。

江陵小心翼翼地褪下剑鞘,看向左手食指。

白日里溶山中结界的伤口已经结了层血痂,他再次用牙将其破开,缓缓放于剑柄之上。

黑铁剑突然迸发出一道冷光,将整个山洞照得大亮,他忙用自己的衣衫拼命遮盖,再次往后看了眼谢扶玉,见她仍安稳地睡着,便又放下心来。

血液顺着剑柄的纹路缓缓向前渗去,所到之处,皆亮了起来。

此时的江陵确信无比,这就是七星剑的原身。

至于为何只是原身,因为剑柄之上的坑坑洼洼处,恰恰少了七颗灵魄。

正如人不可以失了魂魄,灵魄亦是法宝必不可少的内核。

失了灵魄的法宝,便与废铁无二。

难怪,他一醒来便法力全无,竟变回孩童时的模样。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禁喃喃出声:

?“怎么会这样......”

“因为……我把它封印了。”

洞内剑光大盛,江陵猛地抬头,看着衣衫齐整的碧衫少女迎着冷光,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他眼底迅速泛起一丝惊慌失措,试图把剑收回鞘中,却被她径直拿了过去。

剑光在她的灵力运转下迅速收拢,最终又变回了原先丑陋的黑铁模样。

她的声线格外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切冰碎玉的寒意:

“你的血......竟然可以解开我的结印,说吧,神魔妖鬼,你究竟是何物?接近我,又是为何?”

第4章 雪中送炭(四)

然而,她言语间的冷箭好似戳在了一片棉花上,不痛不痒。

只见丝毫没受到惊吓的江陵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认真思考片刻,道:“我都不是啊。”

最后一个字刚从他的口中蹦出来,下一瞬,那把剑便抵在了他的喉间。

“还想糊弄我是吧?”

他先瞧了瞧女子的凌厉眉眼,再垂眸凝着乌黑的剑尖儿,默默往身后退了一步。

“我没有糊弄你。”

可他退一寸,剑尖便往前跟一寸,直至他整个后背抵在石墙上,不得不挤出一个天真中又带着两分谄媚的笑容:

“真没有!阿姐,你先别急,给我一个狡辩......啊不,解释的机会!”

谢扶玉没接话,只冷冷地瞧着他。

虽然与她相处不久,但他已基本摸透了眼前人的心性。她若是真有伤人的意图,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此刻怕是早已挂了彩。

与她在一处,着实比外面安全上太多。

他保持着那个笑容,小心翼翼捏起剑尖儿,望一旁挪了挪,待与剑保持着安全距离,一本正经道:“刚刚发生的事情你也看到了,阿姐是修士,且仔细想想曾经读过的书册,六界中有何物种,能有此等作用?”

谢扶玉沉思片刻:“好像确实没有。”

“对嘛,我都说了,我没有糊弄阿姐!”

他登时笑逐颜开,目光黏糊糊地落在她的面容上,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谢扶玉觉得先前幻视出来的尾巴,下一秒又要摇起来了。

她把剑收回去,转身走向那只摇摇欲坠的柜子,片刻,取来一股粗麻绳。

江陵本放心地呆在原地,一见这场景,刚拔腿欲跑,便被她拽着衣领上的绒毛给拎了回来,又三下五除二,绑成了被人抓着时猪肘子般的模样。

他所幸任由她摆弄,并没像白日面对那些修士一般拼命挣扎。

他算是明白了。

眼前人看似没心没肺,实则警惕得很。

他在算计她的时候,她何尝不是在将计就计?

若是用这种方式能打消她的疑虑,那便随她吧。

她同那些想取他性命之人,终究是不同的。

谢扶玉把他绑好,丢在地上,自己坐于石榻,居高临下道: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若是答得令我不满意,我就在你身上划一刀。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丢进池子里喂鱼。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