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的计划是在十天之内解决世界毁灭的问题,然后回生命之流里继续睡觉。

一天用来解决神罗和宝条,一天用来解决杰诺瓦,剩下的时间主要用来赶路——没办法,米德加距离尼布尔海姆太远了,一个在东大陆,一个在西大陆,中间还隔着海洋,她就算能飞,也没办法省去中间赶路的时间。

杂物间里弥漫着灰尘的味道,狭窄的空间只能勉强容纳两个未成年面对面坐在一起。因为身体都被杰诺瓦细胞改造过,黑暗的环境不是问题,两人都能在这种情况下清晰视物,自然也能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

碧绿的竖瞳像猫,在黑暗中莹着宝石般的幽光。和猫科动物不一样的是,萨菲罗斯的眼睛不会随着光线的强弱改变,不会在白天时缩小,夜晚时放大,竖瞳的收缩扩散完全取决于他本人的情绪变化。

训练有素的1st特种兵表情常年不变,总是那副冷静沉着,仿佛任何事物都无法动摇的模样,但她以前特别喜欢观察他的瞳孔,萨菲罗斯有时候面色不显,竖瞳的细微变化却会暴露他隐藏得很好的情绪。

银发的少年一时没有说话,她以为她的解释起了效果,在实验室长大的孩子聪慧异常,不需要她过多提示也能抓住重点。

绿色的竖瞳微微放大,萨菲罗斯的眼里仿佛闪烁着微光。

“我们是同类?”

……不,等等,这个回答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为什么得出的结论是这个?

“根据你刚才的说法,我们应该拥有相同的基因。”

因为体内都有杰诺瓦的细胞,所以她现在确实和他有一定的基因相似度。

但那是人为实验的结果,外星生物的基因混入了人类的基因序列,和天然产生的物种不一样,是人为造成的异变。

她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要反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萨菲罗斯的结论并非错误,她如果想否定他的说法,就得解释两人体内共同的基因是怎么回事,将杰诺瓦计划的来龙去脉梳理一遍。

“既然拥有相同的基因,”萨菲罗斯看着她,眼睛里有什么慢慢亮了起来,“就说明我们是家人……不是吗?”

“……”

不是吗?

句末停顿的问号,透露出些许不确定,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压抑得很好的希冀。

萨菲罗斯的逻辑推理很流畅,她差点就被他绕了进去。话语涌到嘴边,对面的少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她几乎怀疑他会读唇语,因此想在她发出声音之前就解读出她的回答。

“……我们是同类。”她退而求其次。

“都从同一个实验室里逃出来了,”她语气轻松,“可不就是同类吗。”

“……”

“宝条已经死了,已经没有人能管着你了,接下来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想做什么也由你决定。”

说完这句话后,她意识到这个说法不太妥,萨菲罗斯现在还没上战场,还没遇到杰内西斯和安吉尔,所有社会化的训练都在实验室——而且是宝条的实验室里进行,现在根本就没有融入人类社会的能力。

他虽然能面不改色地杀死体重是他两倍的成年人,但在其他方面就和雏鸟无异。萨菲罗斯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没有离开过神罗精心打造的铁笼,自然也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

萨菲罗斯是神罗的资产,更重要的是,宝条将他视为自己科研生涯的最高杰作。

以宝条那个控制狂的性格,萨菲罗斯的吃穿用度,甚至是每天醒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估计都有专门的安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萨菲罗斯的每一天都有必须要严格执行的计划表。

对面的少年没有吭声,仿佛下意识地想要表现出镇定的模样,苍白的面容没有表情,眼神也看不出一丝波动。但前不久才拧断过敌人脖子的手指稍微缩了缩,如同猫缩起爪子,将缺乏血色的指尖藏回手掌心里。

“……我纠正一下我刚才的说法。”她同样面无表情,“我接下来要去很远的地方,路途十分危险,我不打算带上同伴,但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顺路送你一程。”

做到这个份上,她已经仁至义尽。

猫一般的竖瞳瞄了她一眼,然后又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

“我还没想好。”

萨菲罗斯似乎很少给出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答案。

仿佛担心她不满意,亦或是自己回答得不够完美,他条件反射般地补充说:“但我会很快就想出一个地点的。”

“……不,”那个,怎么说,“这件事不用着急。”

说谎。

她急得很,巴不得现在就将幼年时期的魔王丢到别人手里,然后赶紧去尼布尔海姆解决最后一件烦心事,回生命之流里补眠。

她现在就想大战外星人,和杰诺瓦进行左右互搏。

真是想想拳头都要硬了。

外面的走廊静悄悄的,她冷静地推开杂物间的门。

“走吧。”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她几乎没怎么动手。

为什么一个孩子杀人的速度会比子弹更快,这件事可能只有培养萨菲罗斯的神罗科学家知道答案。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两人经过的过道。银色的身影闪入敌人的队列中,杀人就像剖鱼一般,军用短刀滑入少年的手心,顺着敌人的喉咙往上一滑,转动的刀刃微微一闪,他反手握住刀柄,朝后面袭来的身影直刺下去,刀尖没入穿着军队制服的胸口,携着血沫碎肉飞溅而出,轻轻松松便将对方一击毙命。

枪械随着尸体落地,殷红的血珠顺着刀刃滴落,年幼的萨菲罗斯握着刀站在血泊中间,回首朝她看来。

“……血,”她说,“你的脸颊上沾到血了。”

她指了指右脸颊的位置,银发的少年微微一愣,抬起手臂抹了一下脸颊。

倒在地上的尸体有不少好装备,武器和防具的凹槽里嵌着魔石,她在那些尸体中间翻找片刻,将精纯度上佳的魔石收入储物魔石之中。

当然,外套口袋里的钱财她也没有放过——尼布尔海姆路途遥远,食宿费会是不小的开销。

她正要站起身,萨菲罗斯很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手臂。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转瞬即逝,她差点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她转过头,萨菲罗斯手里捧着不少魔石,微光流转的魔石本来在战斗的过程中溅上了不少血迹,他细心地擦去那些污渍,病号服的袖子染上暗红的颜色,他看似镇定地将那些魔石递到她面前。

“你想要这些?”

没想到萨菲罗斯扒尸体的效率这么高,挑魔石的眼光也相当不错,选的都是资质上好的魔石。

“……嗯。”

送到眼前的魔石没有不拿的道理,她很快就将物资收到储物魔石里。

萨菲罗斯站在原地望着她,猫一般的竖瞳一眨不眨。

他在等评价。

“谢谢。”她顿了顿,“帮大忙了。”

萨菲罗斯慢慢收回手,另一只手里还握着染血的军刀。

虽然表情依然没有变化,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冷静,在敌人看来近乎漠然的神情,因为瞳孔的扩张而起了细微的变化。

“……不用,”他的语气有些生疏,“谢。”

仿佛他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运用到这句话。

萨菲罗斯将那点情绪变化藏得很好,握着刀的手指微紧,她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近似好战的雀跃。

即将离开科学部门时,异变突生,刚才还在高效率杀人的身影忽然靠上金属墙壁,手里的短刀随着一声轻响砸落在地。萨菲罗斯没有发出声音,他攥着银色的头发弯下身,碧绿的瞳孔急剧收缩,仿佛被忽如其来的疼痛击穿了颅骨,本就苍白的脸庞褪尽血色,她不得不扶住他的肩膀。

好烫。

他在发烧。

她忽然看向他的手背,青紫的痕迹已经淡去,但依然残留着针孔的痕迹。离开实验室之前他在干什么?宝条在他身上做了什么实验?他生病了吗?为什么她现在才察觉异常?他原来一直在发烧?病情为什么现在忽然加剧?

大脑空白了片刻,但很快被强忍疼痛的呻丨吟扯回现实。

萨菲罗斯以前不会发出这种声音,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的声音断断续续,银发的少年捂着自己的脑袋,剧烈的头痛似乎让他的意识涣散起来,颤抖的瞳孔无法聚焦,他甚至无法辨认出自己在哪,自然也无法回应她的声音。

“……萨菲罗斯?”

他忽然抬起头,细长的瞳孔刹那间收缩如蛇,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之大让她的骨头都发出了轻微扭曲错位的声音。

她忍住疼痛,正要扯开他的手,肩头骤然一沉,那个身影失去意识,银色的脑袋垂到她怀里,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偏偏在这种时候……

她看了一眼周围,不确定下一批敌人会何时出现。这个地方不能久留,神罗总部目前还处于封锁状态。

“……这边。”

走廊右侧的一道门扉忽然滑开了,她抬起头,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站在不远处,棕色的长卷发浓密美丽,温柔高雅的面容如同神话里栖居在森林深处的精灵,但让她停下脚步的,是这个陌生女人和爱丽丝八分像的五官。

这个想法刚刚跃入脑海,那个陌生女人的衣裙动了动,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她背后探出脑袋,同色系的棕发用蝴蝶结束起,圆圆的眼睛又清又亮,透着生动活泼的翠绿色。

——小时候的爱丽丝。

“快点。”爱丽丝的母亲抿了抿嘴唇,面色似是有些复杂,“其他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她没有再犹豫。

随着一声气液泻出的轻响,金属门扉在背后合拢,她将萨菲罗斯放到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上,爱丽丝好奇地看着她,似乎想往前凑得更近一些,但很快就被伊法露娜按了回去,乖乖地待在母亲身边。

萨菲罗斯的体温还有些烫,阖着的眼皮轻轻颤动,他仿佛陷在某种无声的梦魇里,攥住她的手始终不曾松开,如同溺水的人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手指无意识嵌入柔软的皮肤。她掰不开他的手指,不得不待在床畔。

陷在噩梦里的人,现实里的人无法触及。她用另一只手贴了贴他的额头,虽然温度依然滚烫,但他的体温已经不如之前骇人,想必是身体的免疫系统起了效果。

有杰诺瓦细胞的人,生命力都很顽强,不需要担心。

……「你以前生病过吗?」

莫名其妙的回忆,忽然在此时浮现而出。

「比如很小的时候。」

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也没有人考虑过这个可能性,萨菲罗斯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一些。只是一点点罢了。

「……有过一两次」他补充,「但很快就好了。」

她抬起手,手掌贴到他的额头上。体温交叠的触感让银色长发的1st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竖瞳纤细的碧眸盯着她。

「……利娅?」

……她将手收了回来。

背后没有传来声音,爱丽丝的母亲虽然帮助了两人,神情却始终保持着警惕。如果不是爱丽丝表现得过于好奇,老是想将脑袋探出来,她似乎很想将自己的女儿藏起来,严严实实地藏到自己身后。

爱丽丝的母亲在警惕谁,她吗?还是萨菲罗斯?

两人现在都是孩子的模样,十岁出头的年纪,正处于孩童和少年的交界线上。

“谢谢。”

伊法露娜没有立刻开口。

她对爱丽丝的母亲了解不多,母女俩在宝条的实验室里待过一段时间,逃跑的时候伊法露娜已经过于衰弱。

这些年,宝条在伊法露娜身上做了很多实验。作为世界上最后的纯血古代种,伊法露娜具有巨大的研究价值,失去丈夫后,她和爱丽丝一直被囚禁在神罗总部。

“……星球让我帮助你,但说实话,我并不明白星球为什么要这么做。”

伊法露娜看向萨菲罗斯。

“他是灾厄之子。”

她没有说话。

“虽然未来十分模糊,但他可能会给这个星球带来毁灭性的灾难。”伊法露娜声音微低,“我帮助你,是因为听到了星球的声音,但你为什么要帮他?”

“……我们从宝条的实验室里逃出来,现在暂且算是一路的。”

她微微侧头:“宝条已经死了。”

伊法露娜的神情中有什么起了变化,如同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

“谢谢。”伊法露娜的声音似乎颤了一下,但很快就再次变得平稳柔和。

“宝条死的时候痛苦吗?”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神色。

她微微颔首:“我在他的身体上开了三个洞。”

伊法露娜放松下来,仿佛憋着这口气已经憋了很久了,现在终于能够舒畅地呼吸。

她换了个话题:“赛特拉有预言的能力?”

“这个能力非常有限,看到的画面有时候也并不清晰。”大概是作为报答,伊法露娜的回答非常坦诚。

“我能看到那个孩子的部分未来,至于你……”

伊法露娜摇摇头:“我什么都看不到。”

她还想问些什么,萨菲罗斯在那一刻醒了过来。

醒来这个描述可能不够准确,他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神情也十分恍惚。

仿佛意识并没有回到现实,纤细的竖瞳漫无焦距,如同漆黑的墨水氤氲开来,萨菲罗斯看起来就像被逼到了绝境的野兽,下一刻就要发出濒死泣血的哀鸣。

简直让人寒毛倒竖。

他可能下一瞬就会扭碎她的腕骨,或是扯开她的喉咙,这种应激般的危险反应,让伊法露娜如临大敌,牢牢地将爱丽丝护到身后。

因为萨菲罗斯确实做得到这些事。

她知道她应该将手放到他的喉咙上,在他有所反应之前,先扼住他的要害。

在必要的时候……

在必要的情况下……

抽泣般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萨菲罗斯将她的手攥得太紧,好像他的疼痛也传到了她身上。

真的好痛。痛得钻心剜骨。

她的另一只手停在他颈侧,停留在他脸颊边,被汗水打湿的柔软银发滑过她的手背。

她低头问他:

“……怎么了?”

涣散的绿色瞳孔,慢慢重新聚焦。萨菲罗斯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瞳孔中间裂开的黑色细缝,彰显出他基因里明显非人的部分。

完美的外形,完美的力量,萨菲罗斯的存在让人感觉不到所谓的巧合,仿佛他的一切都经过命运的精雕细琢,生来便注定是要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狩猎者。

她看着萨菲罗斯:“你刚才梦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