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菲罗斯答应得太快了,她怀疑他根本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以萨菲罗斯对宝条的厌恶程度,他肯定不会接受宝条塞给他的助手。这件事本来非常简单,她只需在萨菲罗斯明确拒绝宝条的安排之后,回去和宝条通报一声就好。

现在事情变得出乎意料地麻烦起来。

实验室的工作已经够忙了,她时不时还得抽空和杰内西斯演戏。给常年待在前线的人做生活助理,这件事简直闻所未闻。萨菲罗斯一年里能有个把月待在米德加就不错了,最近还有把战场当家的趋势。她总不能跟着跑到五台去,完全抛下这边的工作。

宝条想要她干什么?在萨菲罗斯出差的期间远程监控他的生活作息吗?

话说生活助理的职责是什么?监督神罗军的指挥官有按时睡觉好好吃饭?

她没有表情地看着柜台上方的菜单。神罗总部的咖啡店不论早中晚,永远都排着疲惫的队伍。后面的人不耐烦地探出身,本想催她快点下单。看清楚她是谁后,那个人又默默缩了回去,静悄悄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一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她决定假装无事发生,至少今日内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权当自己没去过宝条的办公室。

[v]历的0000年,第一季度的新兵入伍。训练场上的身影两两分组,进行基础近身格斗的训练。

科学部门的视察人员站在走廊的落地窗后。特种兵的筛选从入伍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始。特殊的单向玻璃隔绝了新兵们的视线,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观察。

她看着手里的平板,所有新兵的档案都已录入神罗的系统。她漫不经心地左右滑动屏幕,旁边的人聊起天来。在枯燥的视察期间打赌不失为一种消遣方式,话题很快倾向训练场边缘的一对新兵。

她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话题中心的两位主角。

在一群新兵中,金发的少年格外显眼。认出克劳德·斯特莱夫的身影后,她几乎怀疑自己看见了一圈圣光。

罕见的金色陆行鸟闪闪发亮,她仿佛听见命运奏响乐章,阴霾黯淡的天空拨云见日。星球的意志就差没亲自凑到她耳边,郑重地向她宣告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

她还在愣神,旁边的谈笑声骤然将她扯回现实。

“快看那个金发的小不点。”

踩着年龄限制入伍的少年稚气未脱,虽然脊背挺得笔直,他至少比对面的对手矮了半个头。

“要打赌吗?”

“不需要打赌吧。”另一个声音笑道,“胜负一目了然不是吗。”

胜负确实一目了然。

“金发的会赢。”

旁边的人朝她看了过来。她没有抬起眼帘,继续翻阅今年入伍的新兵档案。

金发的少年看着镜头,微微抿着唇的样子似是有些紧张。给新兵拍照的摄影师估计没什么耐心,按快门的时候没有出声提醒。湛蓝的眼眸微微睁大,少年来不及调整表情,略显诧异的模样被刹那定格,看起来格外像一只被人类捕捉的野生陆行鸟。

她扫了一眼克劳德的档案,转身朝电梯走去。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但是对练还没结束……”

训练场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矮小的少年爆发出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体型几乎是自己两倍的对手猛然掼到地上。

砰的一声,尘土飞扬。周围的人都看傻了眼,久久回不过神。

鸟类是蛇类的天敌,金色的陆行鸟以后连银鳞碧眼的蛇都能叨,幼年时期的水平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因为克劳德体格偏小就轻视他的人,哪怕是萨菲罗斯,按照命运原本的轨迹也是要被克劳德铲起来扔到魔晄炉里去的。

杰内西斯不在他自己的公寓里,她直奔隔壁。红发的青年斜躺在安吉尔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捧着最新一期的八卦娱乐周刊,慵懒散漫的姿态就像晒着太阳的大型猫科动物。

不,与其说是大型猫科动物,不如说是一只绚丽的火鸡,会在注意到镜头时开屏的那种。

“这个记者的拍照水平不行。”杰内西斯指点江山的声音从杂志后传来。她一把按下那本杂志,面无表情地告诉他:

“重点保护对象出现了。”

杰内西斯扬起眉,正要开口。

“什么重点保护对象?”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转过头,本来趴在餐桌上写任务报告的扎克斯兴致勃勃地直起身,满脸写着求知欲。

杰内西斯啧了一声:“好好写你的作业。”

扎克斯噢了一声,有点沮丧地重新趴下去。

她看向杰内西斯,等一个解释。

“安吉尔让他重写这次的任务报告。”

“……安吉尔人呢?”

“在外面散心。”

她走到桌边,看了一眼扎克斯正在重写的任务报告。

“怎么样?”扎克斯满含期待地问她,“安吉尔说我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

斜躺在沙发上的杰内西斯哈地笑了一声,笑声好像是从鼻腔里发出来。

“你不用理他。”她头也不抬地安慰扎克斯,“你的任务报告写得很生动。”

“野兽们的战争把世界末日带来之时,女神飞舞,从天而降,”杰内西斯慢悠悠地叹息,“展开光与暗的羽翼,携同祝福之赠物。”

扎克斯:“他在说什么?”

“只是在寻求注意力罢了,你不用理会。”她拉开椅子,开始帮扎克斯修改任务报告,去掉那些多余的语气词和夸张的修饰,将活蹦乱跳的小学生作文改成简练的军事任务报告。

修改报告的期间,扎克斯老老实实地坐在她旁边。但十五岁的少年不太坐得住。他很快开口:“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

扎克斯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飞快地看了杰内西斯一眼。

她心里涌上不妙的预感。

“你们喜欢对方哪点?”

杰内西斯念诗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客厅变得无比安静。

笔尖在纸面上点了点,她在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抬起头。

她没有表情地回答:“因为他幽默风趣。”

“哈……”扎克斯忽然刹住车,“等等你是认真的?”

杰内西斯将杂志盖到脸上。那个斜躺在客厅沙发上的身影,肩膀很明显在无声颤抖。

大概是笑够了,杰内西斯轻咳几声,将脸上的杂志拿了下来。

“因为她温柔体贴。”

声音微顿,他戏谑道:“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揍过我。”

扎克斯眼睛微圆,世界观明显受到了冲击。

她给了杰内西斯一个警告的眼神,转头对扎克斯说:“他瞎说的,你不要信。”

“……啊?哦。”回过神后,扎克斯的表情明显放松下来,“原来如此。”

有她帮忙修改,任务报告很快写完。扎克斯一走,杰内西斯长腿一晃,起身在沙发上坐直了。

“那么,你今天难得主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克劳德·斯特莱夫的出现,预示着命运开始转动。另一个原因则是宝条莫名其妙给她下达的命令,她想想就觉得头疼。

“这间公寓的隔音效果好吗?”

“当然。”杰内西斯微微挑眉,“要不然特种兵岂不是毫无隐私可言。”

她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怎么了?”杰内西斯问她。

她平静地开口:“我以后可能要在隔壁工作了。”

杰内西斯顿了一下,想到隔壁是谁的公寓后,他蹙起眉。

“这是宝条的要求?”

“他说萨菲罗斯需要一个生活助理。”

安静片刻,杰内西斯道:“萨菲罗斯没有拒绝吗?”

“现在的问题是,我不确定他有没有拒绝。”

萨菲罗斯的那句「知道了」,意思到底是他接受了宝条的安排,还是同意了她说的不用理会宝条,当时的情况不好判断,给人的感觉十分模棱两可。

“所以我得再去确认一次。”

“你是说今晚?”

“明天宝条肯定会问我工作进度,所以最迟是今晚。”

杰内西斯往后靠到沙发上,似乎在思考:“你不想接下这个工作。”

“我要忙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只是这个原因吗?”杰内西斯忽然问她。

她抬头看着他。

“你不想说的话就不用回答。”杰内西斯移开目光,“但是如果你不想重蹈覆辙,我是说,一点都不想重复过去任何事的话,我也许可以帮到一点忙。”

三个1st住的都是顶层公寓。萨菲罗斯的公寓在楼层尽头,隔壁是安吉尔,而杰内西斯住在安吉尔的公寓旁边。

杰内西斯回来时,手里多出了一个方形的首饰盒。

“这是什么?”

“能让前男友退散的东西。”

停顿片刻,她打开那个盒子。

杰内西斯碰了碰自己的左耳:“今晚过去的时候记得戴上。”

单边的银色耳坠映入眼帘,和杰内西斯右耳佩戴的明显是一对。

……她没有戴过耳饰,对着镜子试了两三次,才将银针穿过耳洞。

细小的血珠渗出来,她随便用指腹擦了擦,抹去那点殷红的痕迹。

今天见到萨菲罗斯时,银发的特种兵表情冰冷,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她等到傍晚,确定中间已经隔了几个小时,足够萨菲罗斯平复心情,这才敲响了走廊尽头的门扉。

萨菲罗斯出来开门时,没有穿着那身压迫感很强的黑色长款战斗服。银白的肩甲不见踪影,宽松的黑衬衫柔和了冷冽的气息,淡化了那种刀锋般的冰冷感。仿佛危险的野兽收起獠牙,藏起自己浸满血腥的一面。

“突然拜访,我很抱歉。”她抬起头,“我们可以进去说话吗?”

银色的耳坠在走廊的灯光下微微一闪,萨菲罗斯的身影忽然僵住。

她无法辨别萨菲罗斯那一瞬间的神情,因为他很快就别过了脸。仿佛无法忍受某种忽如其来的疼痛,他几乎是硬生生扯开了自己的视线,凭着钢铁般的意志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捏碎什么东西的冲动。

前一刻还稍显平和的气氛荡然无存,周围的空气莫名紧绷。她试着道:“如果你现在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明天再……”

“不。”喉咙微动,萨菲罗斯转过身,背影僵硬冰冷,“请进。”

萨菲罗斯的公寓保持着她上次见到的模样。空荡宽敞的客厅摆着一张茶几一张沙发,极简主义的布局从入住的第一天起就没有变过,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生活气息。

“宝条希望你能有一个生活助理,但你并不需要接受他的安排。”她跟在萨菲罗斯身后,穿过玄关的走廊,“这里是你的私人空间,他人无权干涉你的日常生活。如果你想拒绝宝条的安排,我可以代为转达你的……”

“宝条没有那么容易说服。”萨菲罗斯的声音寒凉无波,平滑如同结冰的湖面。

“但是想必你不愿意他人打扰你的生活。”

萨菲罗斯停下步伐。

高大的身影微微侧身,客厅的灯光十分昏暗。

萨菲罗斯说:“我没有不愿意。”

她没有回应。

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她听见萨菲罗斯说:“他待你好吗?”

她张了张口,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还行。”

考虑到她和杰内西斯前世是会用魔法互殴的关系,这辈子能和平共处已经是不得了的进步。

但萨菲罗斯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奇怪的寒意沿着脊柱升起,她在那一刻下意识补充:“他待我很好。”

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她说还行的时候他不满意,说很好他也不高兴,仿佛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错。她忍住后退的冲动抬起头。银色的长发似冰冷的月光滑落,萨菲罗斯微垂眼帘,神情晦涩。

“为什么是杰内西斯?”

碧绿的竖瞳映出她的身影,黑色的裂缝狭长如蛇。

萨菲罗斯低声问她:“你究竟喜欢他哪点?”

同一天内,为什么有两个人问她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