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那里的状况,京中自然还未得知。

朱钰还在惦记着戚注的回复,却是迟迟不来,他私底下把蜀地衙门骂了个狗血淋头。

心里烦闷,朱钰对于柳宗全再一次地求救也好不上心,随意就打发了。

柳宗全毫无办法。

方启川替他问过四公子了,回复是“怎的还这么天真”,柳宗全一听,心就凉了个透。

他知道,一直以来,是他天真了。

可他不傻,他已经感觉到,三司立刻就要动手了。

果不其然,柳宗全走到自家院子外头时,门口已经立着三司的官员了。

对方依旧客客气气的,拱手问了声安,态度却也十分明确。

柳宗全根本不想跑。

他哪怕是跑到了天南海北,柳家没了,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倒不如与家里人一块。

柳宗全跟着他们进了牢房,隔壁囚房里,他的祖父柳仁沣已经被去了外衣,上了脚铐,坐在了草堆上。

落魄又苦闷。

柳宗全何时见过这样的祖父,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他迟迟不动,押送他的小吏推了他一把,柳宗全一个踉跄,跌跌撞撞进了囚房,脚铐哐啷哐啷响,而他的背后,是牢门重重关上、上锁的声音。

柳宗全只好学着柳仁沣,在草堆上坐下来:“祖父……”

柳仁沣这时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家里头,他们也都被抓起来了吧?”

整个柳家,平日只有柳宗全在京中生活,柳仁沣此次是进京述职,其余柳家人,都随柳仁沣住在承天府任上。

如此一来,使得他们爷孙两个被关在京里,余下的,三司既使人去调查证据了,也就一并在当地扣下了。

爷孙两人沉默好一阵子。

半个时辰后,陈正翰与刑部侍郎金晋延、大理寺纪少卿来了牢中。

陈正翰是主审。

柳仁沣看了他一眼,道:“老大人辛苦,这么大年纪了,还得来这么个阴冷地方做事。”

“是啊,所以柳大人体恤体恤我老骨头,事儿早些交代明白,我也就不来了。”陈正翰道。

柳仁沣笑了声。

他哪里还是什么柳大人?

犯人而已。

也不知道陈正翰怎么想的,提审就行了,非得亲自来这儿。

可能是贪图牢房凉快吧。

三司的各项罪名摊开来说,柳仁沣却并不合作,柳宗全更是对祖父的事情一问三不知。

陈正翰也不在意。

柳仁沣毕竟不是什么吓唬一顿就倒豆子的怂蛋,总得拉锯几回,再不行就上手段。

当然,他真就一个字不说也无妨,搜罗来的证据也足够定罪了,这份口供是锦上添花,却不是必需品。

陈正翰等人离开了。

柳宗全抱着膝盖,问柳仁沣道:“祖父,如若把甄置的供词交上去呢?本来就是江绪在背后捣鬼,故意煽动您和蜀地的矛盾……”

“交给谁?”柳仁沣问,“别说三司定然会护住江绪,便是护不住,江绪出事,与我们柳家被定罪,是两件事。”

柳宗全明白,却不甘:“难道让江绪好过?”

柳仁沣转过头来,沉沉看了他一眼,哼笑了一声:“祖父教你个道理。

在外面时候,柿子挑软的捏,免得捏了个硬茬,吃亏;

在里面了呢,就要拉扯硬的,拽下来一个是一个,不吃亏。

这辈子大抵用不上了,下辈子,你别忘了。”

柳宗全一个激灵,说不好是因为祖父的话,还是因为牢房的阴冷,他背后凉透了。

柳仁沣可不管他情绪,道:“说起来,我们爷孙两个也是好久没有能说一整天话的时候了,现在很空,无事可做,你好好给我说说京城。”

京城,哪里需要柳宗全给柳仁沣介绍。

要说的,不外乎是京里现在的人与事。

柳宗全说方启川,说这位被四殿下打发去四公子跟前打听了几回事情的人……

柳仁沣听完,抚掌大笑。

行了,能不输吗?

一早就输了!

“天真啊天真!”柳仁沣叹息不已,“你现在知道江绪是都察院手里的暗桩,怎么就不明白,方启川也是同样的角色。”

柳宗全愕然瞪大了眼睛:“您是说……”

打从一开始,方启川就是做戏?

他依照殿下的吩咐,去拉拢方启川的时候,方启川就已经是霍以骁安排好了的,正守株待兔?

他到底被方启川骗了多少回?

什么养猫是要和定安侯府打好关系、另通门路,什么抓猫还从树上摔下来,全是方启川在讲故事?

难怪私运铁器的事儿被揭露出来,原是方启川给殿下粉饰太平,又探了虚实全禀了四公子?

所以,四公子最后借由方启川的嘴,给他的回复是“怎的还这么天真”……

他是真的天真了吧?

柳仁沣笑完了,却是重新审视起了霍以骁这个人。

他道:“你再多说些四公子的事儿,不论大小,都可以说。”

柳宗全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思绪,讲了起来。

从前如何行事出格,与二殿下怎么打架的,后来又因为一只猫莫名其妙保住了二殿下的命,为了给平西侯府翻案,又如何如何……

柳仁沣听得很仔细。

有些事儿,他曾听过,他的孙儿是四殿下伴读,对于皇上未认下的那个儿子,柳仁沣不可能不打听。

只是,以前听到的,大部分都是无法无天的事儿,以至于,了解并不周全。

何况,一年长一年,人都会慢慢变的。

现在的这个四公子,比柳仁沣前些年印象里的,有趣得多,也能耐得多。

让江绪一个初入官场的读书人去当卧底,这不稀罕,但能哄住官场翻滚了那么多年的方启川,就极不容易了。

好手段,好本事!

翌日。

陈正翰又带了人过来:“柳大人今儿考量得怎么样了?”

金晋延亦道:“京里牢房条件还过得去,柳大人爷孙身子康健,能住下去,可柳家其他人在承天府,女眷多,未必扛得住。柳大人还是尽早决断,让家里人少吃些苦头。”

这些说辞,都是三司问案时常用的,今日过来,也做好了柳仁沣继续嘴硬的准备。

没想到,柳仁沣开了口,道:“我想见见都察院的霍大人和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