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甄二接触得最多的就是顶头的小管事,像孙管事这样级别的,基本上没什么接触机会。

甄二心里头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再说,现门房里还明晃晃着摆着一个点心匣子呢,要是没人看着,实在不能放心。

甄二斟酌一下,同小厮打商量:“门房不能没人哪,我有个叫张六的同伴去茅房了,这就回来了。要么您稍等等,等张六一回来,我就同您去。”

小厮一听就道:“这可不成。孙管事立等着您哪!哪里好耽搁的。既然您那个同伴快回来了,这一时片刻的,能出什么岔子?您快随我来吧。”

边说着,边就往外头走了。

甄二没法子,只得一边在心里头痛骂张六,一边连忙跟上了前头的小厮。

就这样,小厮在头前领路,不多时,就带着甄二在一排倒座房中的一间屋子外头站住了脚。

小厮撩开棉毡子,也不进屋,就站在屋外跟里头汇报:“孙管事,人带到了。”

里头道:“让他进来。”

小厮道:“是。”

说着,小厮一只手保持着撩开棉毡子的姿势,另一只手对着甄二朝屋里比了比。

“请吧。”

甄二进了屋子。

小厮没有跟进来,倒是门扇“吱呀”一声,又从外头重新关严实了。

甄二心里头有种怪异的感觉。

这一排倒座房都是给下人使的,屋子大小都是差不多的,只是孙管事是大管事,级别高,这屋子里也是满堂的家具,满堂陈设都是深色的,倒座房光线又不好,有种沉闷压抑的气氛。

孙管事三十五六的人,个头不高,身材瘦削,留着一把小胡子,看上去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眼下他目光锐利地直盯着甄二打量,好像甄二犯了什么大错一般。

甄二心里一个咯噔。

不过更让甄二吃惊的,还是看到张六竟然也在这里。

一时间,甄二心里头翻过许多念头。

也许,孙管事找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所有负责看守大门的门房。

这也就能解释,好端端的,孙管事怎么就忽然找上自己。

所以张六才会也出现在此处。

甄二试图给眼前的事情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他的直觉却告诉他,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甄二看看张六,然而,张六并不看他。

孙管事虽然目光锐利,一时却也并不言声。

甄二摸不清状况,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孙管事,您找我过来,不知道有什么示下?”

孙管事却道:“不急。”

孙管事的意思,好像是还要等着什么。

可是等什么呢?

却又不说。

甄二心中越发狐疑,可是上头不发话,他也只得一头雾水地干站着。

说话的工夫房门口又进来一人。

是个小厮。

就听这个小厮说道:“孙管事,东西拿来了。”

孙管事一招手,“拿过来。”

小厮拎着东西走上前。

甄二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这一看,那叫一个大惊失色。

这小厮手里拎着的,赫然是他早上刚拎到门房的点心匣子。

甄二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点心匣子,那表情就像见了鬼一样。

这一切,孙管事都看在了眼里。

孙管事挥挥手,让小厮下去了。

门扇从外头重新关严。

棉毡子重新放下来,屋子里给遮了个密不透风似的,沉闷而压抑。

安静得吓人。

屋子里只剩下孙管事、张六、甄二三人。

孙管事把匣子打开,里头药包一包包的码得整整齐齐的,正如张六口中所言。

孙管事当即一声冷笑,抬起眼睛说道:“行了,都说说吧。张六,你先说。”

甄二脸色煞白地看向张六。

张六避开他的视线,把今早上甄二怎么拎了这个点心匣子过来,甄二当时是怎么说的,自己又是怎么起了疑心,怎么打开点心匣子发现里头不对,把这些已经对孙管事汇报过一遍的话,当着甄二的面又重新说了一遍。

说完这些,又接着说道:“我当时就很害怕。偷偷往府里头送药,这是犯大忌讳的呀。万一出了事……当然了,我也怕冤枉了甄二哥,我就偷偷拿了一包药藏在身上,想着找个大夫给看看,要是这个药只是个寻常的方子,也便罢了。谁知道……”

“我找的是长雀市北街永泰医馆的一位老大夫帮我看的。老大夫说得明明白白的,这个药不是个好东西,就是让好人吃了,也得给治出病来的。”

“这我哪敢隐瞒,只能报告给上头。”

张六说完了。

甄二的一张脸已经白得跟纸一样。

明明屋子里生着火炉,并不算冷。甄二却好像给人扒光了衣服扔到了外头的冰天雪地里,身上直要打起摆子来。

诸般情形,孙管事都看在眼里。

孙管事当场冷笑一声,挥挥手让张六下去了。

这害人的东西是要送进内院的,必然涉及内院私密,听到的人越少越好。

门扇打开,复又从外头关上。

木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响。

屋子里只剩下孙管事和甄二两人。

到了这个地步,甄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门房就在顾府大门口,临街的地界,显然不是个问话的地方。

所以孙管事派来小厮,假作平常地把他唤来,只怕他前脚一走,后脚就又有小厮进去门房拿点心匣子去了。

张六是人证,点心匣子就是物证。

就听孙管事一声冷笑,说道:“人证物证都在,甄二,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没有?”

孙管事沉着脸道:“你们是顾府的老仆了,这些年顾府是缺你们吃还是少你们穿了,竟然做下这等事来!”

“说!你们串通一气送这害人的东西进府,要害的是什么人!你们是怎么起的这个害人的心思,为什么要害人!给我说!一个字也不许漏!”

“或者,”孙管事说话忽然慢了下来,悠悠道,“我让人把你闺女一道带来,你们父女两个商量商量,再一块给我交代?”

说到这里,孙管事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说起来,“对了,你闺女是贴身伺候老太太的,莫非,你们父女两个要害的是老太太?”

甄二煞白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因为恐惧而浑浑噩噩。

忽然听到这话,甄二吓得那叫一个魂飞魄散,登时双腿一软,跪下就砰砰磕头,赌咒发誓地道:

“孙管事明鉴,我们一家要是敢起害老太太的心思,一家子不得好死,就是死了也得下油锅,不得超生!我们家那丫头从小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论起对老太太的心,我和她娘加一起怕是都比不过老太太!我家丫头她如何能去害老太太!”

“便是不说这个,孙管事请想,我家丫头是老太太跟前的人,有老太太的一日,才有我家丫头的一日!害了老太太,对我家丫头有一丝好处没有?对我一家子有一丝好处没有?孙管事明察啊。”

孙管事说这个话,原本就是在试探甄二。

眼下见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有理有据,顺势便问道:“若不是要害老太太,你们父女两个又是要害什么人!你闺女在内院,你见不着你闺女的面,必得经过第三个人的手把这害人的东西递过去!这个人是谁?这个事有多少人知情?你们到底要害谁?为什么要害人?都给我老老实实交代了,也好少受一点皮肉之苦!”

屋子里昏暗压抑,孙管事目光狠厉,好像随时能置人于死地。

甄二跪在冰凉的地上,浑身都脱力了一般。

孙管事认准了他们要害人,这个罪名下来,他们一家子固然是死路一条。

可是就算实话实说,能不成就有什么好下场在等着他们一家子不成?

此时此刻,甄二后悔了,也清醒了。

他们是什么身份,内院里的事,岂是他们这样的人能掺和的?

家里丫头张嘴的时候,他就该一巴掌把她扇回去,而不是稀里糊涂地搅合进这件事里头。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宁家那丫头命一向不好,他们家沾上她,现在也要倒大霉了。

甄二跪在地上,低着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说完这些又急切道:“孙管事,我们家犯了顾府的规矩,要打要罚,我们都认。可是我们真的没想害人哪!都怪我家那丫头心太善。孙管事明察啊!”

又道:“孙管事只管去查去问,这事除了我们一家,宁姨娘、宁姨娘跟前的丫头,还有那个大夫,都是知情人。我甄二要是有一个字的谎话,让我口舌生疮,不得好死!”

说罢砰砰砰地磕起头来,只求孙管事饶命。

孙管事沉吟不语。

甄二交代的话,大大出乎了孙管事的预料。

观察甄二的言谈举止,不似作伪。

加上他又提出了几个人证,这些都是可以去查证的,并非甄二可以信口雌黄的事。

按照顾府一般的行事,对于犯了错的下人,正式的处置下来之前,会先给关进柴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