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自己生前就没有被帝王这样好好爱护过呢?

不喜欢她还要强行将人囚禁于四方禁庭,说到底,独孤凛只不过是将她视作解闷的玩物罢了。

又怎会捧在心尖上好生珍重。

昔日帐中红颜,今朝黄泉枯骨,人死灯灭,独孤凛怕是连她生前的模样都忘了罢。

明斟雪这般想着,心口沉甸甸的说不出一句话,越想越难过。

而今她要眼睁睁看着曾经与她同榻而眠的帝王,在往日她居住过的寝殿迎娶新人。

他们会行夫妻之礼,会做曾经独孤凛对她做过的最亲密的事。

她存在过的痕迹很快便会被磨灭的一干二净。

明斟雪委屈又不甘地抿了抿唇,眼睫已然湿润。

失望至极。

她想离开这方令她感到窒息的宫苑,甫一抬起脚步,倏的传来一阵熟悉的童声。

“参见陛下。”

芸姐儿,桓哥儿?!

明斟雪蓦地怔住了。

她缓步退回原地,寻声望过去——

的确是芸姐儿,桓哥儿。

兄嫂留下的遗孤竟然还活着!

明斟雪惊喜交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紧紧捂住口唯恐漏出一丝声音。

独孤凛的身子似乎不如从前了,他握拳抵唇咳了数声,面色呈病态苍白,眉宇间流露出萧索之意。

身姿却依旧笔挺,举止投足间尽显帝王威严。

他朝一双孩童伸出手,语气一扫平日里的冷肃阴鸷,难得的透出几许平和:

“过来,孤带你们去见你们的小姑姑。”

明斟雪将他的话听入耳中,眉间一蹙登时恼了。

让我的亲侄儿去认你的新后做姑母?狗皇帝你能不能做个人!

两个孩童倒是很听话,一左一右跟在独孤凛身侧,步入正殿后的宫苑内。

芸姐儿,桓哥儿,回来!离他远些!

明斟雪看在心里着急,想出声唤回两个小童,又恐惊动了独孤凛。眼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不得已跟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好的一位姑娘,能让独孤凛如此死心塌地,甚至夺走了她的一双亲侄儿。

一行人穿过宫阙,帝王蓦地脚步一顿。

孙进忠见帝王神色有异,忙躬着身上前问候了句:“陛下龙体可有不适?”

独孤凛突然转过身,目光直直射向明斟雪所在方向。

明斟雪悚然一惊,吓得顿时屏住了呼吸。

这便被发现了?

明斟雪面色煞白,紧咬着下唇缓慢挪动脚步,正欲上前行礼。

不料独孤凛只是怔怔盯着她,许久,艰难启唇,出口便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无事,是孤方才那一瞬看错了。”

“孤,太想她了。”他眸底情绪复杂。

明斟雪登时怔愣在了原地。

独孤凛看不见自己,这里的所有人都看不见自己。

她倏的松了一口气,心里没了顾虑,便自嶙峋山石间飘了出来,大大方方在一行人面前绕来绕去。

她打量着一双孩童的模样,又看了看帝王的面容。

奇怪。

芸姐儿桓哥儿的模样同她离世之前分明没有太大变化。

独孤凛为何显得一瞬沧桑了许多?气度沉稳得甚至超脱了他这个年纪。

明斟雪心下正盘算着今夕何年,耳畔忽然传来帝王低沉悲怆的声音:

“她已经走了整整一年了。”

她……

是在说我么?明斟雪皱眉。

短短一载,陛下为何憔悴成了这般模样……

念头忽的一转,明斟雪看向他的眼神中登时多了几分鄙夷。

当初自己死的那般悲凉,不过一载的光阴,独孤凛便耐不住寂寞另娶了新人,他的良心是让狗吃了么?

明斟雪在心底暗骂了声,等着看他将要去往何处。

独孤凛却只是静默着立在她面前,一动不动,仿佛能看见她似的。

“陛下?”孙进忠适时提醒了声。

独孤凛怔怔盯着眼前一片虚空,缓慢抬手去抚摸她的脸颊。

明斟雪下意识想躲,那只手却早已穿过她虚无的身体。

虚惊一场,明斟雪心情轻松了许多。

帝王的眸光却陡然黯淡。

他根本无法触碰到她。

因为她已经死了。

只能化作一缕亡魂游离于人世间了。

独孤凛僵硬地放下手,满眼落寞。

“孤总觉得,你没有离开,你还在孤身边的,对么。”他低声道了句,又自嘲地笑了笑。

“陛下,请您节哀。”孙进忠打量着帝王又悲又笑的这副神情,长叹了口气。

先皇后崩逝至今,已足足一载了。

陛下为何还是放不下她,亦或是不肯放过他自己呢……

他对着虚空,再一次伸出手。

“斟儿,你还在孤身边的,对不对?”他的声音沾上令人心酸的喑哑。

明斟雪与他面对面站着,两人之间横亘着生死,她看得见他,他却举目茫茫,寻不到她的半分身影。

独孤凛只能凭心去感受她的存在,一遍又一遍重复唤着她的名字,直至神智混沌,逐渐倾向崩溃的边缘。

“是你回来了么?”

“孤想再见你一面啊……”

“斟儿,你在哪!你究竟在哪!”

宫人望着声嘶力竭的帝王,纷纷不知所措。

“能不能给孤些许回应,让孤知道,你还在……一直都在……”

一股腥甜猝然涌出喉咙,独孤凛俯身,猛地咳出鲜血。

“陛下!”

“传御医!”

“快来人!扶陛下入殿歇息!”

一应宫人大惊失色,慌忙将帝王团团围住。

“都给孤退下!”独孤凛甩袖拂开拥着他往殿内走的宫人,厉声斥到。

他抬手擦去唇上血迹,胸膛剧烈起伏着,像一头竭力隐忍的兽,一旦爆发便有无边悲怆铺天盖地淹没他的所有。

指尖轻颤着落在已是魂灵的明斟雪手上。

明斟雪怔了怔,抽回了手。

她很想说些什么,可对着独孤凛,她又什么都说不出。

独孤凛缓慢直起身,低低叹了声:

“你还是怨着孤的。”

“若你泉下有知,再入梦来看看孤罢。”

他转身望向孙进忠:“册封的圣旨带来了么?”

孙进忠赶忙取出明黄圣旨双手奉上:“陛下,在这儿呢。”

“宣。”他冷声吩咐道。

“是。”孙进忠得了令,清了清嗓念道:

“明氏满门忠烈,抱憾而终……今遗有一女明莞,一子明桓,特进封公主,亲王之爵,别疏锡壤之封……保此殊荣,弥高懿范,钦此。”

他将旨意捧至明氏一双孩童面前,道:“两位殿下,接旨罢。”

莞姐儿与桓哥儿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弹一下。

连旁听的明斟雪也惊住了。

她猛然抬眸,望向独孤凛。

加封毫无血缘关系的异姓遗孤为公主、亲王,大徵立国数百年来未曾有过此等惊世骇俗之事。

不单单只是一道封赏的旨意,这意味着外姓子自此将拥有继承独孤氏江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