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一下高考完后的事情。”

林诺撑着下巴,满眼憧憬,“哥,我想了好久,考完试后我第一件要做事情就是去染发!你说我染什么颜色好?我挺想弄个蓝色的,可是怕被妈打......”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毕业计划,又提起了大学生活,然后又绕回了现在的同学和老师,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我坐在旁边安静听着,忍不住被林诺的奇思妙想弄得发笑。

“你现在担心这些还太早了一点,还是先等高考结束后再说吧。”

“也不早了,我原来总觉得王老师叨唠,事又多,还总喜欢讲大道理,可是现在只要一想到马上就上不了他的课了,还有些难受,”林诺耷拉着嘴角,“还有蒋老师,虽然他只教了我们两年,但我还是好舍不得他。”

这个名字让我空白了几秒,随后涌上一丝淡淡的涩意,扩散着填满了整个胸口。

距离上次和蒋秋时见面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可即使这样,我还是会在听见这三个字的瞬间就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的面容,迅速,清晰,仍旧心悸不已。

自从他说出那句话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像是彻底失去音讯,安静地躺在底层的通讯列表里。

我做不到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样主动联系蒋秋时,仿佛那几个月若即若离的亲密,分开前突如其来的暧昧,都是我编织出来的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也什么都没了。

思绪良久,我才从喉咙里干涩地挤出一句:“你在大学里也会遇上很好的老师。”

林诺心思不敏感,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她失落地说:“那还是不一样,我们都挺舍不得蒋老师,不知道这几天是不是因为这个,蒋老师也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在我脑子反应过来前,声音已经鬼使神差地跑了出来:“他最近心情不太好吗?”

“是啊,脸色很差,就像是生病了一样,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林诺说道,颇有些自己的想法,“我觉得蒋老师肯定是因为舍不得我们,才会这样操劳成疾。”

我一时不知道是该先担忧还是先发笑,直到和林诺道完别离开家,耳边也依然回荡着那句‘心情不好’。

我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觉得蒋秋时是为上次的事情而分神,可时隔一个多月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我就像是要拼命要抓住这最后一点线索,紧紧不放地去一探究竟。

我还是没有忍住点开蒋秋时的朋友圈,依然是熟悉的背景和简单到几乎称得上无趣的内容,所有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平淡无奇。

犹豫很久,我轻点退出离开了页面,没有发去只字片语。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我总会慢慢忘记掉这段并不成功的暧昧关系,这仅仅是我单方面的一场冲动,而蒋秋时或许连我这个人都不曾在意过。

这样的自我纾解格外伤人,但却有与之对等的效果,只要再多给一点时间,我就能彻底放下蒋秋时这个名字。

至少,在收到那条消息前我依然是这样坚信,如果没有那条突如其来,让我大脑宕机的消息的话。

来自下午六点四十三分。

蒋秋时:你今晚有时间吗?

第54章

我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不然就是蒋秋时发错了消息,可直到过去很久,那头也没有撤回与任何解释。

就像从前的每一次,我举棋不定地拿着手机,恨不得穿到屏幕那头看清蒋秋时的内心。了解他的过程仿佛一场永远也打不通关的游戏,每当千辛万苦越过一关,就会发现后面的关卡往往更加艰难。

他习以为常地站在第三视角,以最冷淡的姿态看我为他乱了阵脚。这条消息来得太突然,没有任何一点预兆,以至于我想了很久,才停下来回以他三个字。

:怎么了?

不止蒋秋时,我的热情也有时限,它不像对方那样若即若离,没有规律,却仍然在波动中不断改变。

很多时候就连我也琢磨不透自己,但我清楚地知道,如果在这时还表现得像从前那样图谋不轨,蒋秋时也许真的会彻底失联。

他的脾气总是难以捉摸,我却还是稍稍触碰到了一点尾巴,顺带从他身上学来些不太好的方式,运用过去似乎也格外奏效。

蒋秋时:如果你有时间,晚上九点来我们上次见面的酒吧,我会在那里等你。

不说原因,只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通知也是他一贯的风格。我深知这点,盯着最后几个字微微出神,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痒痒地骚动,发出去一个‘好’。

很没出息,我在他的面前总是这样坚守不住底线。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蒋秋时是不是有什么魔法,不然我怎么会一边骂自己一边导航出之前那家酒吧的地址。

不到约定好的九点,我就已经坐在吧台旁边。周围光线很暗,气氛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群魔乱舞,大家坐在卡座里,似乎都是专门过来喝酒聊天。吧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我在调酒师的推荐下点了一杯度数不高的鸡尾酒。

尽管看起来不像,但这的确是我活了二十六年来第一次踏进酒吧的大门。这么一想,也算是把某种没有什么意义的‘第一次’给了蒋秋时。

我低头抿了一口酒,涩涩甜甜的果味席上舌尖味蕾,回味过后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结果被猛地窜上的酒精味呛到鼻腔。我有些狼狈地咳嗽起来,几乎在下一秒,身后响起一道清晰的声音。

“你还好吗?”

周围有人群的笑语,酒瓶碰撞的脆响,吉他与烟嗓融合的曲调,却都盖不过蒋秋时一句短暂平淡的嗓音。

我还没来得及整理好狼狈,就回过头对上他在昏暗灯光下意义不明的双眼,扯着嘴角道出一句‘没事’。

他没有再说其他,走来坐在我的身边,要了一杯一样的酒,却只是放在那里没有动。我坐立不安地盯着眼前的台面,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开口。

“我的消息是不是有些突然?”

少有的,蒋秋时主动开口打破沉静。他对我不明显地弯了弯嘴角,却又不像是纯粹的笑容,相比从前多了几分随性。

我没有做好准备,顿了片刻才说:“还好,诺诺才和我聊起过你,她说你最近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是吗?”他半垂下眼帘,嗓音淡淡的,“是有一点,毕竟他们快要高考了,我的工作也很忙。”

撒谎。

我几乎在一瞬间想到这两个字,在心底盘旋良久最终默默地沉下,回以一个不轻不重的‘嗯’。

蒋秋时问:“你最近还好吗?”

他似乎单纯地想要寒暄,我也只能断断续续地回应,在酒吧的音乐下甚至都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而蒋秋时又有没有听清。他只是安静地点头,偶尔应上几个字,就好像从前那样专注地倾听我的废话,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我已经彻底放弃去看透蒋秋时,在沉默片刻后干脆问道:“你今天约我出来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蒋秋时对上我的双眼,似乎蕴含着某种更为深谙的情绪,许久过后轻启双唇。

“有,我想为上次的事情向你道歉。”

我心头一震,故作冷静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

“那天晚上,我不应该对你说出最后那句话,”蒋秋时说完,沉静地注视我,“对不起,林曜。”

他语气认真得不像话,让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所有情绪都乱成一团紧紧堵在胸口,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没事。”

“我当时有些冲动,回去的路上才慢慢冷静下来,之后一直想找机会和你亲口道歉,可是这段时间工作太忙,一直拖到了现在。”

他将原由娓娓道来,一下子戳破我这一个月以来的惆怅与自省,这段时间的不闻不问......仅仅是因为工作太忙?

我心底的天秤胡乱晃动,一会指向‘相信’,一会又指向‘怀疑’,最终微妙地平缓在两者之间,默默收紧放在腿上的手。

“我本来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不应该对你撒谎,但我当时只是担心你没办法接受这种关系,毕竟......”

“林曜。”

他突然打断我,“我生气并不是因为你的欺骗。”

我望着蒋秋时的脸,声音卡了壳。

“我是因为......”

蒋秋时的眼神闪了闪,停下话音,头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迟疑的神情。

“抱歉,现在可能不是说这个的好时候。”

他像是试探着迈出一步,却又在踌躇过后谨慎地收回。我差点说出‘没关系,我不介意’这句话,但最终还是在触及蒋秋时眼底的那片动荡时消散在嘴边。

“......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会联系我了。”

“没有,只是最近太忙,等有时间你可以过来看一下要要,那么久没见,他应该很想你。”

这是蒋秋时今晚第三次说出‘忙’这个字眼,都说一次表示肯定,两次表示否定,那第三次是不是说明又绕回到了肯定上?

我不由地松懈下一点紧张,说:“那就等过段时间,你不忙了再说。”

蒋秋时微微点头,“好。”

似乎在不知不觉间,酒吧的气氛热闹了起来。来来往往的男女拿着酒擦肩而过,香水混杂着酒精与烟草味,在昏暗的灯光下交缠着如痴如醉。

我与蒋秋时仿佛两个格格不入的看客,在这场狂欢下清醒地交谈。或许没有那么清醒,又或许我已经醉了,却毫不自知。起身离开时,蒋秋时伸手虚虚地扶住了我,我刚想道一声谢谢,忽然被一股裹挟着淡香的力道抵在台边,在回过神之前,有什么温热的触感在脸颊一擦而过。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蒋秋时近在咫尺的面孔,他的眼底已经不复清明,甚至有一丝没有掩饰好的怔忡与震荡。

但那仅仅是极快的一瞬,他后退与我拉开距离,只用一晃眼的功夫就恢复到方才的冷静,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站在我的面前。

“抱歉,刚才有人撞了我一下。”

他低声解释道。

直到过了很久,我才迟钝地点下头,像是被酒精麻痹,什么都无法思考。

第55章

我原以为自己可以处理好这段没有结果的暧昧,再收拾好心情,将蒋秋时当做一个最普通的朋友看待。

可是我高估了自己。

他甚至都不是出于本意,只是一次小小的意外,一个算不上亲吻的吻,就像投入井底的碎石彻底扰乱我平静的心。

那或许根本就称不上平静,只是一层薄如蝉翼的外壳,只要稍微一碰就像海市蜃楼平地塌陷。

蒋秋时的任何举动都在我这里覆上别样的意味,直到许久后的现在,我闭上眼依然能想起他骤然靠近时的心跳频率,他眼中并不平静的晃荡,仿佛都在对我道出某种无法诉之于口的陈年秘密。

我很喜欢蒋秋时的眼睛,它没有那么出众,也并不张扬,在看向我时,却美得独一无二。

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以为我可以走得很干脆。

可这都只是‘我以为’。

原本,我还可以找顾鸣生发泄心中的苦闷,可在关系变质后的现在,我连这唯一一个倾诉对象也彻底失去,只能把一切藏在心底,默默地让它消化。

也许人真的可以在同一时间为不同的人动心,一旦到蒋秋时面前,我就会短暂忘记陈锋的存在。可回到陈锋面前,我又会忍不住升起矛盾的愧疚,就像一个劣性循环,在我心底周而复始地沉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开始尤其害怕面对陈锋。与他在一起时,我只能尝试将心情慢慢调回曾经,去学习从前的自己,去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一直是个很简单的人,习惯把所有心情都毫不遮掩地摆在脸上,但我现在又突然不确定了起来,好像这些年来我从未认真看透过他。

那些曾经被我遗漏的,忽略的细节,在这段时间奇怪地接踵而来。

我想,我或许真的有在某个时刻喜欢过陈锋。在他住院时费尽心思地想要给我生日惊喜的时候,在他即使嫌麻烦也总是会抢在我前面剥壳剥虾的时候,在他在梦里无数次迷糊喊出我名字的时候......好像很多次,我都没有做到我以为的不为所动。

可信任是一个瓷器,摔碎了,再粘起来,如果终生都看着那些裂纹,总会有崩溃的一天。

我不清楚那会在什么时候到来,或许还远,或许就在明天,但那一定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以至于我开始常常在睡梦中惊醒,闭上眼睛还能看见梦里陈锋离开时决然冷漠的背影。

他好像随时都会离开,在离我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