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头痛唤醒了邵莞歆。

她翻动眼瞼,用枕头遮住自己的脸,用力翻身好几次,试图重回温暖的梦乡中,却又一次次被巨浪般的疼痛拍打而醒。

恍惚间,她忽然发现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地方。

四周墙壁由纯白色大理石堆砌而成,房间高近十尺;左侧的落地窗紧闭,却透出微微阳光,右上方有一台自动空调,上头显示着合宜的二十六度。

她猛然从床上坐起--就连这张床,长型的粉蓝色大床,都同样陌生。

这里是哪里?

她想忆起昨夜发生的种种,却只觉头更加犯疼,眼前一片模糊。

「醒了,还真不是普通的好睡。」一道声音从她右手边响起,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齐洛恩。

她偏过头,看着齐洛恩以一副名模的姿态站在门口,红发飘逸,脸上掛着再刺眼不过的笑容。

那笑对大多数人来说当然是相当魅人的,但对邵莞歆而言,说刺眼一点也不为过。

她细细打量着齐洛恩的表情,「这是你家?」

他耸耸肩膀,「当然,」他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还是我房间呢。」

邵莞歆一惊,马上从床上跳起来,但突然的大动作让她一阵晕眩,她赶紧扶住冰冷的大理石墙壁。

「你昨天晚上睡沙发。」邵莞歆瞪着他,似乎这么一个威吓,齐洛恩就会承认似的。

他哈哈大笑,狂妄的态度让邵莞歆更加恼火。

这傢伙到底想怎样?

「我睡我房间,这间是专门提供给过夜的客人留宿的。」他不改以往的嘻皮笑脸,「不错,你蛮好骗的。」

她狠狠白了一眼齐洛恩,本想立即离开这里,但一想到她连自己怎么来的都不知道,不禁烦躁起来。

这下子要怎么回去?生平第一次,她感觉自己像个被绑票的人质。

齐洛恩微笑关上房门,优雅地坐上沙发,顺手倒了一杯开水。不过就是一杯普通的白开水,放在晶亮澄澈的雕花玻璃杯里,看起来竟高贵了不少。

「松开你的拳头,邵莞歆。放轻松,坐上床,我拿点止痛药和解酒液给你,何必紧张?」齐洛恩将手中的水杯轻轻摇晃,站起身子走向邵莞歆。

她望进齐洛恩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摇摇头,「药没有问题吗?水没有问题吗?」

他被她小心翼翼的眼神逗笑了,「哎,防人之心高得像面墙。」之后剥下其中一颗药丸,他拿起水杯,毫不费力把药丸吞进肚子里。

邵莞歆点点头,相信药物没有问题之后,这才安心地服下。她放松地坐在床边,而齐洛恩也不顾忌地一屁股坐在她身旁。

「昨天晚上,你在流心喝酒,说的那些话……」他顿了一下,「我很抱歉。」

邵莞歆嗤地一声冷笑,「是啊,你该不会要说,『我真的觉得很抱歉,但契约就是契约,不能毁约』吧?」

齐洛恩盯着邵莞歆苍白的脸庞,声音低沉温和,「请你帮我一个忙。」

邵莞歆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着齐洛恩,他诚诚恳恳的表情一点都不像在耍花招。

但,谁知道呢?这或许正是齐洛恩的伎俩也不一定。

「什么?」邵莞歆的声音平板。她不想放下戒备。

齐洛恩苦笑,「我知道戏弄感情不好,而你想要我给何胤雪一个完整的爱情;再说,我们都清楚这契约我是註定要输的,但我只怕我一时半会还改不了,只会对何胤雪造成更大的伤害。」

邵莞歆瞪大了双眼。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这完全不该是他的台词,一个情场浪子在她面前自省,这种情节怎么可能会在他身上发生?

邵莞歆瞇起眼睛,「所以?」

齐洛恩一边观察着邵莞歆细微的表情变化,一边缓缓地说,「我想摆脱这游戏了,但是要画下句点,让我离开这漩涡,我需要你。」

邵莞歆从床上站起,好不容易放松的情绪,现在全身上下又戒备了起来,「为什么是我?齐洛恩,你这是在耍人吗?」

他认真地摇头,神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不,不是。你……」他顿了一下,不晓得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否会伤了邵莞歆的自尊心。他随即沉默,打量着邵莞歆。

她吐了一口气,「要说快说。」

他点点头,接下来这一串全是真心话:「你很像我的前女友,不是契约的女友,而是诚挚付出过真心的那一种。契约的这一个月,我想如果你能陪我度过,结束这一切,也许我就能再一次全心付出感情。」

邵莞歆愣住了。

言下之意是,他要她充当那一位在他心中徘徊不去的女孩的替代品吗?虽然她对齐洛恩固然只有厌恶而没有好感,也压根儿不晓得齐洛恩口中那个「前女友」是谁,但光是想到她堂堂一个角头老大居然要成为别人的影子,她就大大觉得不快。

于是她心思一转,断然拒绝,「我不要。」

齐洛恩皱起眉头,「为什么?不过是个游戏。而且你本来就不打算认真跟我玩,契约条件你也不想配合,拿你一个月的时间,换取何胤雪心目中理想的男朋友,难道你不认为这是个划得来的交易吗?」

邵莞歆的神色马上暗淡了下来,「她已经不打算把我当朋友,这你不知情吗?你耍了一堆把戏,我身为帮派老大,却受到不守信用、重色轻友的流言缠身,这你不知情吗?」她嚥了嚥口水,「我的高中生涯被你毁得差不多了,不用来这套。」

听到这里,齐洛恩忍不住放声笑了,「流言已经停止散播了。今天校刊的第一大头条,是我公布了我们所有的契约内容--包括你必须成为我的契约女友这个部份。」

邵莞歆惊讶地看着齐洛恩。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看在邵莞歆眼里,他开出的交易条件完全对她有利,但他这么做的真正目的,真有如他说的那般单纯吗?还是另有蹊翘?

齐洛恩见邵莞歆仍旧犹豫,站起身子,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份报纸。那是今天的校刊。

邵莞歆接过,从头到尾认真读了一遍,再抬起头迎上齐洛恩神秘诱人的双眼。

他笑着伸出手。

「愿意跟我合作吗?」他问,手仍举在半空中。

邵莞歆打量着他的表情,看了看他修长的手,犹豫数秒后,也伸出手与他相握。

他笑得更灿烂了,「祝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她点点头附和。

手中还未喝完的咖啡,随着卲莞歆的手摇摇晃晃,发出「喀咚、喀咚」冰块撞击玻璃杯的声音。

她另一手托住下巴,在靠窗的位子上撇着头望向窗外的街景,夜里灯火通明的景象看起来格外温暖。

週末了,跟呈亦宇约好要在这间coffeeshop见面,分隔多年的两个朋友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对彼此说,而每天在学校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根本不足以让他们好好聊聊。

一是因为篮球赛快到了,呈亦宇必须加紧练习;二来则是这几天齐洛恩这小子老跟着她,搞得她精神濒临崩溃。

一个身穿红色t恤的男孩飞快地打开玻璃门,清脆的风铃声随之响起,邵莞歆好奇地抬首,没意外的是呈亦宇。

「我迟到多久?对不起!」他急急地道歉,但一路的拔足狂奔已使他汗流浹背,不用道歉看起来也诚意十足。

邵莞歆摇摇头,带着轻松率性的笑容,「不会。你要喝些什么?咖啡?红茶?」

「红茶,谢啦!」他笑了,一屁股坐到邵莞歆对面,没有多久饮料便送上桌。

转到可文的这些日子以来,他逐渐弄清楚不少事,包括邵莞歆在学校的身分地位、何胤雪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以及齐洛恩的契约游戏。转动眼珠,他看向了邵莞歆。

这些日子真是苦了她了,无端被捲入齐洛恩和何胤雪的感情漩涡中……

「球赛是下个月,是吧?」邵莞歆打破了沉默,「看你们练得可勤呢。」

一听到球赛,呈亦宇忍不住兴奋地比手画脚:「对啊对啊,这是我参加篮球队以来第一次在台湾打球耶!不晓得会是什么样子?我是不担心规则啦,反正多练习就会记起来了,而且台湾跟美国真的没差多少,所以我有信心,嘿嘿。」

后面的两声傻笑逗得邵莞歆跟着笑了,她点点头,「而且我看你适应得还不错,也交到不少朋友。」

「这是当然的啊!而且……」他害羞地搔了搔后脑,「这一个星期我收到了不少……嗯……」

邵莞歆替他把话讲完:「很多情书,我知道,『有个很帅的转学生进了篮球校队』,哇,你都不知道这消息多轰动。」

他白了一眼邵莞歆,「连这个你都要酸我?」无奈地笑了笑,吸了一大口红茶,他又接着说:「不过台湾的功课真多哪!打球都不能轻松打。嘿!」

她挑了挑眉,「嗯?怎么?」

他窃笑着凑近她,「身为多年好友,你总该分享一下你是怎么一边读书一边玩帮派的吧?你功课好成那样真不像话。」

邵莞歆背靠沙发椅,一边看着呈亦宇的表情一边哈哈大笑,「这哪有什么,」她耸耸肩膀,「我国中也是这样过来的呀,你忘啦?」

呈亦宇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你是怪物。」他摇摇头。

「也可以这么说呀,随便你啊。」邵莞歆仍旧笑个不停。

呈亦宇无奈地耸肩,反正要达到邵莞歆这般神人境界,他大概要等到下辈子再说吧。他看着邵莞歆乐不可支的表情,但即便她现在笑得多不拘形象,举手投足间依然流露出一股领导者的气质,而且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那种风范。

他很想同邵莞歆一起聊聊他们快乐的以往,但碍于她和何胤雪之间的关係依旧恶劣,他实在开不了口。

那段他们三个人之间美好的回忆,想必邵莞歆也很怀念吧?

恍惚间,他想起校刊公布契约条文那天的下午,他陪同邵莞歆找何胤雪聊一聊,怎知何胤雪还是无法接受齐洛恩与邵莞歆之间的关係--

「契约女友就不是女朋友吗?」何胤雪那天这么回答,「我知道这样很对不起你,莞歆,可是我认为我们还是暂时别连络了,我需要时间,你也会需要的,真的。」

到底需要时间的是谁呢?他愣愣地看着何胤雪当时坚决的面容和邵莞歆受伤的表情,他想帮忙却无能为力。

他想不透四年的友情怎么会禁不起爱情的打击一碰就碎?

「小雪最近有跟你联络吗?」呈亦宇正处在感伤的情绪当中,邵莞歆一句话就将他拉回现实。

他摇摇头,「最近都没通电话,有时候我传简讯她也没怎么回。」

「喔。」邵莞歆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啜了一口咖啡。

也对,小雪怎么可能会主动找呈亦宇,这个人是她们两人之间友好关係的桥樑,她怎么可能……

一想到这里,邵莞歆心头一阵苦涩,但倔强的她乾脆扬起招牌笑容转换话题:「白鯊康復的状况很不错。」

「真的吗?真是好消息。」呈亦宇点点头,「你每天都去看他吗?」

「没有,」邵莞歆拿着吸管撞击杯壁,「大伙们每天轮流值班照顾他,值完班就会把白鯊的状况告诉我和下一个接班的人,所以我很安心。」

呈亦宇看见邵莞歆脸上一闪而过的自责神情,不觉地心疼起来,伸手越过桌面揉揉她的头,「你做的很好了,甚至超过你该做的了,不要自责。」

邵莞歆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但还是开玩笑地开口:「你真的觉得我很像狗吗?干嘛随便摸我的头?」

呈亦宇哈哈大笑,收回他的手,「你这样张牙舞爪的比较像猫吧。」

「我是邵莞歆。」她不屑地撇撇嘴,「这种动作对于帮派老大是一种侮辱。」

「好啦,没有下次了。」呈亦宇喝乾了杯中剩下的冰红茶,「欸,喝完了。」

邵莞歆点点头,「很好,因为我差不多要走了。」

「我都不知道星期六可文的老大也不休息的。」呈亦宇忍不住调侃,瞄一眼墙上的鐘,「这么晚了还要打架,真辛苦。」

邵莞歆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我今天要去当看护,怎么想都觉得跟我的作风不搭。」

呈亦宇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轮到你照顾白鯊?」

邵莞歆点点头,喝乾了咖啡,拎起包包,「所以囉,我要先走了。」

「这么晚了,我陪你去比较好吧?」呈亦宇跟着收拾手边的东西。

「少来,你明天一大早还要练球呢,以为我不知道吗?」邵莞歆站起身子,摸了摸呈亦宇的头,「队长还是快回家休息吧,明天迟到会被罚五十圈操场的喔。」

她勾起一弧得意的笑容,「掰掰。」

「喂……」他哭笑不得地看着邵莞歆,但她很快就离开了咖啡厅,搭上计程车便呼啸而去。

他叹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空荡荡的位子,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鐘。

是该回家了没错,但一想到邵莞歆得熬夜照顾白鯊那小学弟,他就想不顾一切替她承担这些工作。

长夜漫漫,如此掛心邵莞歆的他,又该怎么样才能安稳睡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