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他部门的同事也都笑着对他说谢谢,高星最为夸张,将咖啡杯凑到他眼前给他看logo。

“搞什么?”傅嘉百思不得其解。

高星端起咖啡,笑着说:“有人以你的名义给全公司上下送了咖啡,还以你的名义请公司员工去明月松间吃午饭,那可是明月松间啊,据说预约都排到明年了,我上次想给我和我老婆订个二人位都订不到。”

明月松间是市内出了名的中式餐厅,坐落在精致的江南私家园林中,定位高端,傅嘉曾从客户口中听说过它,但也只是听说过。

他第一反应就是弄错了,说:“不可能,肯定是搞错了。”

“你看看你的桌子啊,就你的不一样,你没发现吗?”高星说。

傅嘉走向自己的办公桌,这才发现确实不一样。所有同事的咖啡都是褐色的纸杯,只有他的是白色的。

没错,所有人都是咖啡,只有他的是冒着热气的甜牛奶。

当年他追陆齐安时,也送了他一个星期牛奶。

傅嘉站在桌前,瞪着那杯牛奶,好像它是什么洪水猛兽。

不会吧?

不会吧!

傅嘉跑进洗手间,疯狂拿凉水浇在脸上,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他掏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陆齐安打电话证实这件事,手指颤抖,啪嗒啪嗒打出来的是陆齐安七年前的号码。

他呆愣了一会,将手机收回口袋,决定先不管这件事。

他回到办公桌,喝光了那杯牛奶。

中午,公司上下果然轰轰烈烈地出发去明月松间。好几个同事都热情地邀请傅嘉搭他的便车,傅嘉本想拒绝,转念想到那里是高端餐厅,不好开辆破车去丢人,就搭了高星的车。

“我还以为陆先生会来接你。”车上,高星揶揄地说。

傅嘉尚处在没回过神的状态中,疑惑地问他:“你怎么肯定是他?”

高星爆发出一阵大笑:“哎呦,傅嘉,你不要装傻,除了陆先生还有谁啊?”

傅嘉靠在椅背上,思绪混乱,总还在心底存了一分不信。

到了明月松间后,入园便是亭台水榭,曲廊修竹。景色迂回宛转,满眼皆是古典园林之美。园内没有其他客人,只有傅嘉公司一行人,同事们被服务生带去了主厅,傅嘉本来是跟着他们走的,半道被另一个服务生拦住,带到旁边偏僻的竹林小道:“傅先生,请走这边。”

傅嘉硬着头皮跟他走,一路上心里都在打退堂鼓。

绕过又一个庭院后,傅嘉走进了一座木作建筑,服务生推开雕花门,请他进去。

陆齐安在里面等他。

室内窗户大开,将庭院的景色全部引入了室内,陆齐安本在看窗外,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就朝傅嘉看了过来。

仅仅一眼,傅嘉眼里就看不下任何景色了。

他同手同脚地走进去,坐在他对面。

“不知道这些年你的口味有没有变化,我让厨师做的都是当年缪阿姨和孙阿姨常给你做的菜。”陆齐安说。

傅嘉低头看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在他身上,根本不存在口味一说,他是给什么吃什么,只要没变质就吃得下。但这七年来,他时不时给自己做饭,口味确实偏向当年照顾过他的两位阿姨。

“为什么这么做?”傅嘉问。

陆齐安不回答,反问他:“你认为我在做什么?”

傅嘉为难地笑了笑,说:“类似于……做慈善?就好比你以前资助过一个贫困学生,中途资助断了,好多年后你于心不忍,想知道这个人过得好不好……”

陆齐安藏在桌下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指节扭曲。

他语气平淡,继续问:“还有呢,你还能想出什么比喻?”

傅嘉望着他的眼睛,本想再讲个宠物猫狗的比喻,却喉头发紧,说不出话。

“我在追求你,傅嘉。”陆齐安轻轻叹息,“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第61章

经年累月,记忆没有褪色,反而还铭刻在脑海深处,被傅嘉反复修饰、打磨,填补了所有细节。

他记得陆齐安跟他分开那天,天气很好,但他身上太疼了,李沁和拽他的力道又大,他疼得死去活来,所以在深秋难得的暖阳之下,他裹着厚厚的冬衣,却仍像捂着冰块一样,不停发冷汗。

他好想碰一碰陆齐安,他不奢求陆齐安拥抱他,只要让他从陆齐安身上汲取到一点热度就好。但陆齐安没有靠近,他们之间隔了一米,或者比一米还远。

当时陆齐安是什么表情,什么眼神?其实当年的傅嘉没有看清,所以这七年,他自动补全了回忆里空缺的部分。

在他的想象中,陆齐安冷冰冰地看着他,拒他千里之外。就如当年陆齐安在庭院的阳光笼罩之下,看向阴暗的佣人房,把他当做可有可无的空气一样。

如今,傅嘉真真切切地看清了陆齐安的表情和眼神,却发现现实和他的想象严重不符。

陆齐安坐在他对面,一边说着“我在追求你”,一边用极温柔的眼神望着他。傅嘉没有碰到陆齐安,却感受到了一股热气,来势汹汹,又柔情似水。

追求?

陆齐安和这个词搭吗?

傅嘉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他转身,想也不想就要走出门外。

“傅嘉。”陆齐安跟着站起来,手指动了动,忍着没有拉住他。“你右手边就有卫生间。”

傅嘉刹住车,犹犹豫豫地转过身,抬头偷瞄了陆齐安一眼。

瞬间,傅嘉全身的血都往脸上涌了过来,他赶紧低下头,拐了个别扭的弯走进卫生间,反手锁上门。

他喘着粗气抬头,看到镜子里他的脸、耳朵和脖子,全都红得要滴血似的,他吓了一跳,抬手碰了碰脸,发现他的手臂也发红了。

他拧开洗漱台上的水龙头,捧起凉水给脸降温,没起一点作用。别说凉水了,就连冰块碰了他的脸都要变温水。

他丧气地坐在马桶盖上,掐了掐手臂,还是没用。

陆齐安以前清清淡淡朝他看一眼,他的魂都能被勾走,现在不仅眼里饱含情意,嘴里还露骨地说要追他,要和他重新开始,傅嘉根本不能在陆齐安面前多站一秒,因为他站不住的。

他要被陆齐安看化了。

脸上的热度迟迟不消退,傅嘉就迟迟不肯出去。陆齐安在门外等了他十分钟,心中的焦灼不亚于这七年里的任何一天。

“傅嘉。”他敲了敲卫生间的门,低声说,“接受也好,拒绝也好,我希望你不要躲我。”

陆齐安理智尚存。

他控制着自己,不随意触碰傅嘉,也不随意用叠字叫他。

他尽可能收敛着自己的情感,因为他清醒地认识到,傅嘉有可能不再爱他了,他给过傅嘉承诺,却消失了整整七年,他没有自大到确信傅嘉会一直爱他。

曾经的傅嘉被困在逼仄狭隘的深井中,孤立无援,因为他幸运地赶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站到井口,傅嘉才会被他深深吸引。

七年不见,傅嘉已经离开了深渊,在更为广阔的世界见到了更多人。傅嘉可能会发现,以前他对陆齐安的感情只是一种错觉,他可以没有陆齐安,也可以不需要陆齐安,他可以不痛不痒地把陆齐安从他生命里割舍掉。

每每想到这点,陆齐安的心里都会涌出阴暗的情绪。他是靠着傅嘉对他的爱才走到今天的,如果傅嘉不能回到他身边,他不一定能管住自己。

他会疯的。

“能不能给我几天时间?”卫生间内,传出了傅嘉磕磕巴巴的声音。

陆齐安将手覆在门上,问:“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傅嘉的声音隔着一道门,听着闷闷的,“你回来得太突然了,给我几天时间缓冲一下,别来跟我见面,让我好好整理思绪,可以吗?”

陆齐安咬紧牙,忍下把门砸开的冲动。

他说:“好。”

又磨蹭了十分钟,傅嘉才肯从卫生间里出来。他想尽了办法,终于让他的脸降到了正常温度。

为了避免和陆齐安交谈,他埋头吃饭。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耗费了太多能量,他身体使不上力气,食欲也不高,勉强塞几口就吃不下了。

他放下筷子,说:“我吃好了,今天谢谢你,陆先生。我……我去找我同事,一会还要回公司。”

陆齐安也放下筷子,说:“你同事都吃完离开了,我送你回去。”

傅嘉心里一凉,有种被世界抛弃的恐慌感,说:“不麻烦你了,我可以自己开车回去。”

陆齐安站起身,说:“服务生说你公司的车都开走了。我送你。”

傅嘉心中更凉,想起他是搭着高星的便车过来的,说话又磕巴了:“那我搭出租回去吧……”

陆齐安眉头轻皱,很快又松开:“送你回去以后,我就不会再见你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在你同意我见你之前。”

话说到这份上,傅嘉不可能再拒绝他,就只好低下头,讷讷地应了一声。

他站起身,和陆齐安并排走过他来时路过的庭院和竹林小道,谁都没有说话。

他刻意落后陆齐安半步,和他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这让他的心安定不少,情绪也不会反复波动。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两人坐进陆齐安的车里。当车门关闭,封闭的车厢就为傅嘉和陆齐安提供了一个狭小而私密的空间。傅嘉用余光看着驾车的陆齐安,心跳又失控了。

当年他没见过陆齐安开车。这七年,陆齐安是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陆齐安还载过除他以外的人吗,这个副驾驶座,是不是还坐过别人?

傅嘉郁闷极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满脑子纠结这个问题。

“你不反感我今天的做法吧?”陆齐安突然问。

傅嘉赶紧将自己思绪从奇怪的问题里拔出来,回答他:“当然不,谢谢你,我的……牛奶,我公司同事的咖啡,还有今天中午这顿饭我都很感谢,下次我请你吃饭吧。”

陆齐安直视着前方,说:“你不让我见你,还怎么请我吃饭?”

傅嘉被自己说的话噎住,无法回答。

正好遇上红灯,陆齐安停稳车子,转头看向傅嘉。

“我送你牛奶的原因,你应该知道。”他语气平淡,“当年你送了我一个星期的牛奶和情书,我很心动。虽然我没说过,但我每天都期待着你送我的礼物。后来你突然不送了,我很失落。”

傅嘉低着头,心脏酸麻,像是被人用手拧了一把。

“不要这样,傅嘉。如果你爱过我,就不要半途而废。”陆齐安握紧方向盘,声音压抑,“我对你,一直没变过。”

此后的数日,傅嘉没有再和陆齐安见面,但他每天早上都会收到一杯热牛奶,中午也会收到明月松间送来的午餐。

全公司都知道有个人在对他示好,但他们不知内情,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是陆齐安,就渐渐在公司内起了傅嘉被富婆包养的流言。

荒谬归荒谬,但他们也找不到更合理的答案了。